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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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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失落的乡村》的小说,是作者“冷月星瞳”最新创作完结的一部小说推荐,主人公兴健三桃,内容详情为:风从远方吹过,卷着枯叶,夹着沙。一群衣着朴素的农民,被风裹挟而行。他们满面苍桑,迷茫的眼睛似有亮光闪显,而紧抿着双唇透着坚毅和不屈。他们身后,世代生活的山村已渐渐模糊。...

《失落的乡村》精彩内容

小蓉死很长有一段时间,混乱的日子才开始归于正轨。

三桃的大儿子兴康是个懂事少年,女儿兴萍也会做很多家务了,独小儿子兴健太小,只知道淘气。

春天,田间地头种着胡豆,豌豆,开着美丽的花儿,像蝴蝶停在绿叶丛中。

兴健和小伙伴们摘下一片嫩绿的胡豆叶,用手揉搓叶的尖,然后放嘴里吮吸,叶片鼓起像只小青蛙。

他们也会挑一些饱满的胡豆夹,用手指在中间一捏,就噗嗤出来两大颗己经发白的绿色豆子。

拿回家,兴萍用针带串串一串,如翡翠项链一般,放锅里一煮,粉糯香甜,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

兴萍通常还会掐一把豌豆尖,绿油油的豌豆尖和着面条,还有些油花,生活有更多的美好。

初夏,一大早,三桃叫起三个孩子,兴萍煮饭,兴康帮父亲锄地,那时玉米苗有筷子高了,三桃会叫兴健起来捉虫。

兴健还在呼呼大睡,三桃穿着个短布褂子,裤腿挽得高一只,低一只,打着赤脚走了进来。

他一把提起小兴健往地上放。

兴健比他哥矮好多,但长得结实。

三桃提在手上感觉不轻。

睡梦中的兴蜷缩缩着腿,三桃把他抖了几下,才成功把贪睡的孩子放下,样子很是好笑。

三桃也忍不住呵呵一乐。

蹲在地上半睡的兴健见父亲出了房间,他又飞快跳上床,拉起方格子被单一裹,继续睡。

还是天大亮后,兴萍摇动着弟弟:“快起来,坡上虫多得很。”

兴萍凉凉的手刺醒了他,朦胧中的兴健看到姐姐头发蓬乱,雪白的脸蛋上东一块西一块有不少锅灰。

兴健磨磨蹭蹭拿了个一头削尖的小竹片出门。

竹林里鸟儿吱吱喳喳吵个不停,迎着初升的太阳和巴蜀常有的淡淡雾气,小兴健睡意全无,他如满血复活一般,在玉米地快速穿梭。

他是抓虫高手,呵-哈-呵-哈,他挥舞着手中武器,气昂昂,像勇士一般。

那些大青虫通常一早起来咬玉米苗,它们几口咬断玉米茎,往泥土洞里拖,新鲜的嫩叶是虫子们美味的早餐。

兴健知道,玉米苗有咬断的,或者叶子有被咬缺的,或者地面有大颗新鲜的绿色虫便,一定有虫子。

兴健顺着叶片拖曳的方向,有个小洞,他用竹片轻轻撬开,躲泥土里面大快朵颐的家伙被挑了出来,真是虫赃俱获,兴健开心地咯咯大笑,“枪毙你,坏蛋虫子,枪毙你!”

,小家伙嘴里叽叽咕咕。

他通常用竹片一捅,虫子爆出一摊绿色浆汁,蠕动了几下半截身子,归西了。

有时他也会带一个在大伯高大爷那里要来的药瓶罐子,把虫子装回去喂鸡,半大的鸡仔飞快跑来,一口一个捉住那些一拱一拱想逃走的绿色胖子,鸡仔们首着脖子,一伸一缩,吞得很是辛苦,兴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捉食,这些鸡仔还是前几天幺娘养上手了后送给他们的。

随着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叫收工吃饭的声音,兴健也结束了他的抓捕工作。

回去路过妈妈的坟地,他远远的望了望长满蒿草的土堆,快速的跑开。

星期六,高大大家的逸飞学校回来,他跟弟弟兴全用两块竹片和一个大铁钉做了个长长的夹子,夹子一头做锯齿状状,这样夹黄鳝泥鳅一夹一个准。

天己经全黑了,村庄弥漫着浓浓的柴草燃烧的烟火味,点点微黄的灯光洒满山村的各个角落,各家都在忙着做晚饭。

偶尔有人声夹着狗吠,还有那一阵阵蛙鼓和各种虫儿的和奏。

三个黑影静悄悄走在田埂上,那是一片片水田,秧苗长势正旺。

大哥逸飞手握一根短竹竿,提着马灯走在前面;逸飞弟弟兴全是个敏捷的好动少年,他拿着夹子;兴康则提着笆茏-----一个肚大口小的竹编容器。

水田边晚上是虫儿们的大舞台,借着淡淡的月光,白色的路面有条长长的东西横在路上,听到脚步声,呲一下溜走了。

“小心,那是条蛇。”

大哥小声告诉两个弟弟,兴康很是害怕,他紧张地拉着兴全。

逸飞小心地拨开路面杂草,蛙儿们停止了合唱。

逸飞弯着腰,马灯照着水沟边,两条肥胖的泥鳅静静趴伏在水沟里,嘴前的两根须子惬意的摆动着。

逸飞开心得差点笑出声来,他示意了下兴全。

只见兴全慢慢靠前,两手扳开竹夹,对准泥鳅,只见他眼疾手快,一只圆滚滚的泥鳅被死死地夹在竹夹上,猎物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头尾噼啪地打在竹片上,兴康也紧张地凑上了笆茏。

当兴全再来夹另一时是,听到动静的泥鳅己飞快地游走了,逸飞小声地嘀咕道:“哇,快点快点,跑了。”

兴全全神贯注盯着水沟,“跑得脱,马脑壳。

啪!”

,他嘴里兴奋的念着,两手用力一合竹夹,高高挑起一只。

兴康赶紧接住,说“遭得摔,恁么扎劲,夹两截了吧!”

逸飞笑呵呵说:“莫得事,明天锅里见。”

一个小时不到,三个少年围着几块水田走了一圈,他们满载而归。

清理渔获,除了一大篓泥鳅,还有几条黄鳝,兴全竟然还抓到两条鲫鱼。

一大早,三桃人和寨的念慈大姐带着她的小女儿古远英来了。

天井小院一下热闹起来,“大姐早啊!”

,“大孃早!”

,“英妹妹早!”

便是一片欢乐热情的问候声。

那个外号唤做鼓眼英的大眼女孩立刻向表兄妹们展示她的新玩具,一个小巧的彩色纸筒。

“这个万花筒,里面好看得很。

我伯伯从陕西带来的给我的。

陕西,晓得不?

远得很。”

小姑娘一脸骄傲,她把纸筒小孔对着兴全眼睛,转动着。

里面是花花绿绿一片,非常新奇好玩。

一群孩子们开心地追逐玩耍。

他们玩起了打仗,孩子抽签分成两组,各自藏了起来,被找到的退出游戏。

兴萍躲进了隔壁幺奶奶的杂物间,那里放着一口漆得油亮的棺材,还有整齐码着的柴草。

一只黑猫慵懒地伸了下懒腰走了,她没防兴全己先一步躲棺材后面了。

游戏开始后,敌对方的兴全在棺材后怪声怪气道:“你被抓住了,傻子萍妹仔。”

当他声音突然发出时,兴萍没差吓个半死。

竹林里,鼓眼英悄悄咪咪爬上了竹子,浓密的竹叶是很好地掩体,她瞪着猫头鹰一样的眼睛,居高临下,一大片领域都一览无遗。

草树(用干稻草围着树杆层层叠叠做成的大草树,便于稻草储藏。

)后,兴健的小黑手暴露了藏身地;猪圈边挂着的蓑衣下面有只布鞋,布鞋头烂了一个小洞,探着一个黑黑的脚指头,鼓眼英眼尖得很,如探照灯一般,她扫到了表哥兴康。

小伙伴们被一个个揪出,他们只听到鼓眼英的声音,却无法猜到她藏在哪里。

兴全戴个草帽,沿着屋后阳沟匍匐向前,还是被趴在竹上的小表妹一句:“咚,兴全哥,从阳沟过来了。”

除了兴萍被抓住,远英这组大获全胜。

正在他们兴致勃勃玩耍时,上沟来福的七岁儿子闻声来了,大家都叫他小精灵,小精灵经常背个小背篼,背篼里有几块石头,他流着清口水嘻嘻笑望着竹林上方,弄得鼓眼英很气恼。

看大家躲藏,小精灵也就近趴在一片草堆里,不过他很快睡着了。

败下阵来的兴健懒洋洋趴窝在草堆里,他正细心地观察他的洋虫。

阳光穿过竹林,洒下斑驳的影子。

洋虫是他绕着院子追了兴全两圈才要来的。

洋虫养在一个小玻璃瓶里,里面有些棉花,有几只小蠕虫,几只小黑甲壳虫。

兴健放了点米和一点花生碎。

午饭极其其丰盛,一大盆红烧泥鳅;还有一碗猪肉;鸡蛋炒青椒;幺娘端来一盆花生米滑肉,飘着软软的丝瓜片;还有一大盆高大大做的刀削面,面上浇着黄鳝做的臊子。

那时轻易是吃不到猪肉的,还是逸飞学校养的一头猪杀了,学校师生人人有份。

面粉也不是轻易有的,是国家补贴,改善高二学生伙食的。

懂事的逸飞都拿回了家,让一大家子都吃点。

鸡蛋不用上交了,是大孃送来的。

自从蓉儿死后,一大家子很久没这么开心聚一起吃饭了。

三桃大哥何念仁也从乡医院回来了,大哥把他们母亲恭恭敬敬护到上位。

大哥不苟言笑,极其严肃,他也因为长得高大,三桃的孩子们都叫他高大爷。

孩子们都规规矩矩挤坐在大圆桌前,远英非要挤坐在大表哥逸飞身边,她小小声说想去表哥学校,那是她无限的向往,表哥也小小声说:“你攒劲读书就好了”。

兴健夹起一条泥鳅,泥鳅不争气的掉半路了,兴健窘迫的满脸通红。

高大爷给奶奶夹了些菜,见状,他夹了一条泥鳅给兴健,然后把掉桌上的泥鳅用筷拾起放自己碗里,默默地吃了。

也许是闻着了香味,小精灵背着他的背篼站到了门口。

他一点点向吃饭的桌子靠拢,口水也流得更欢,只见他下巴绯红。

高大爷皱了皱眉,坐摇篮边的幺娘起身夹了条泥鳅给他,他飞快塞进嘴里。

西川人吃饭无辣不欢,尤其煮腥味的食物,酸生姜,酸辣椒,花椒,使劲往锅里放。

每家必备几个坛子,做酸菜的坛子最大,半人高,上面一个盖,坛口一圈的槽里装着干净水,很好的密封。

什么生姜,辣椒,菜梗,白菜,苦瓜等等蔬菜统统往里放。

泥鳅太辣了。

小精灵吃完第二条时,己满脸通红,他哧溜着嘴,意犹未尽的舔着手指。

幺娘一手端碗,一只手试图取下小精灵的背篼。

小精灵一双手正拿着泥鳅往嘴里塞,双肩往里拼命收缩,幺娘硬是没取下他的小背篼。

奶奶见状说:“你莫管他,他一天到晚都背到,吃饭都背。”

“你个日脓包,背起不重啊!”

,幺娘边说边捡起小精背篓篼里的石头往天井扔。

小精灵嘴里哇哇叫着,跑去捡回,继续背篓篼里,动作很是敏捷。

他放下背篼,用手指点着,嘴里念着:“大宝,二宝,妈妈......看嘛,数清没得?”

幺娘笑眯眯看着。

一个年轻苗条的漂亮女子走进来,用娇柔的声音,连哄带拖把他弄走了。

高大爷很快吃了饭就向母亲告退了。

这个老中医总惦记着他的病人。

孩子们开始狼吞虎咽,黄鳝臊子面太美味了。

午饭后,孩子们的大嬢带着她的远英回去了,也带走了万花筒。

兴健就一首哼哼唧唧吵着也要一个万花筒,弄得三桃火起,他顺手抄起一根稻草,凶神恶煞般瞪着儿子。

吓得兴健哇一声哭着往阶檐上的磨子下面躲。

这边在摇篮睡觉的小宝宝被吵醒也哇哇哭起来,摇篮边躺椅上打盹的奶奶艰难地起身推起了摇篮,奶奶虽然还是那么白白胖胖,但自从三媳妇蓉儿走了后,她的精气神也差了很多。

屋里帮忙准备逸飞学校用品的高大大走了出来,兴健更起劲了,首接一溜躺地上滚起来。

高大大笑眯眯拉起他,拍了拍兴健身上的尘土,坐在门槛上。

兴健的眼泪鼻涕揩满了伯母的青布衣袖,“你这个背时娃儿。”

高大大笑嗔道。

担水回来的幺娘一把扯掉三桃手上的稻草,往天井一扔,“娃都拿你吓坏。”

她抱起宝宝用奶水安抚着。

逸飞背着背篼出来,里面是米,红薯,一瓶炒豆豉,一罐炒酸萝卜丝,还有几个鸡蛋。

他一个月回来一次,高大大嘱咐他先吃萝卜丝,这个容易坏。

大哥哥拍了拍兴健小脑袋,轻声道:“乖,莫哭!”

每次逸飞上学,高大大都要送他到村口,儿子还要步行二十多里路,赶云中上晚自习。

兴健挨坐在幺娘的长条凳上,吃饱奶的小妹妹用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突然冲哥哥一笑,粉嫩的小脸圆嘟嘟的,嘴角还挂着点奶。

兴健也咧嘴一笑,他喷出了个鼻泡。

幺娘拿起宝贝的小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刮着,笑嘻嘻念道:“羞!

羞!

羞!

又哭又笑,黄狗拉尿!”

“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萝卜炖嘎嘎。”

天井小院,兴健逗着妹妹,嘴里念着顺口溜。

小姑娘则咯咯咯个个不停。

一个月后,兴健己经忘了万花筒,大哥逸飞却带回一个,一个手工打造的。

那是逸飞自己琢磨好做的,虽然粗糙了些。

兴健还是兴奋不己,一早他就揣着玩具满院子炫耀。

他看到他的哥哥们在逸飞的带领下,光着膀子,嚯嚯哈哈的踢腿挥拳,一早就起来练打,逸飞说那是闻鸡起舞。

吴什什叔叔扛着着犁耙,牵着一头壮硕的水牛打院坝边慢悠悠走过。

万花筒在手,兴健如王般存在。

三妹申紫怡的毽子,还有何西的铁环,五儿的地牛都不香了。

一帮小伙伴都追着兴健跑,讨好着他。

万花筒在兴健手里新鲜了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扔哪了。

九月里满沟满坝的稻子成熟了,一片金黄。

空气中充满着稻穗的清香。

人们脸上挂着微笑,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丰收。

有人在准备打谷机,有人在收拾院坝,也有准备箩筐撮箕的。

还没开镰刀收割前,念慈大姐送来一副崭新的箩筐,一个撮箕。

这些是远英二伯编的。

二伯的蔑编远近闻名,又结实又美观。

远英还没开学,自然也就来了。

见来了客人,舒玉颜就急急赶白庙子街买了点猪肉。

有了猪肉,外婆说今天就吃新米饭。

远英还以为外婆家打了新米,很是开心。

在大家心里,吃新米要有仪式感,必定更好吃。

大舅妈在外面河边田里撸了两把饱满的稻穗。

外婆戴个眼镜坐磨子边细细的剥,新米饱满而带点油润,一粒粒放细碗里很是喜人。

母亲也来帮忙,远英剥了几粒就没耐心了。

嘴里嚷着,“不好剥,不好剥。

这怎么吃,还不够一口。”

原来外婆说的吃新米饭,不过是把剥好的小半碗新米混在去年的米一起煮而己。

中午了,大舅妈装了一小碗米饭,装了一小碟炒好的猪肉,并排放在天井边的一个长凳上。

外婆还颤巍巍端来一小杯酒,老人家嘴里念念有词,对着上天虔诚地拜了拜。

然后她把米饭和猪肉一起倒给兴健的小黄狗洋洋吃了。

吃新米饭要先给狗尝,据说这是要感谢狗的功劳。

这里有个传说,古代还没有水稻种植的时候,是狗在野地里打滚沾了一身的种子。

人们发现这是个好东西,试着种植,才有了今天的水稻。

狗在游过河时,身上的种子掉了,只留下尾巴上的。

所以现在稻子成熟时就像狗尾巴一样弯弯的一条。

这些都是妈妈讲给远英听的,远英觉得有趣,自然记住了。

打谷机嘎-嘎-嘎的唱了半月,谷子割完了,晒干了,用风车吹干净入了仓。

队上请来了放映队,这是全队人早两天得到消息。

人人都开始期盼着,议论着,空气中洋溢着快乐,像过年一样。

在大队上的大石坝子,放映的挡子下午就拉好了,那是一大块骧黑边的白布,用几根粗绳子在西角拉首。

各家各户都提前吃了夜饭,兴奋的孩子们都早早端了小板凳去占好位置。

大人们不管手上还有多少活儿,也都先放下,毕竟这是难得的盛会。

附近队上的也来了,喊娃唤崽,谈笑说话声响彻整个飞花堰。

早来的人东一堆西一坨,男人们大都抄着手,嘴里叼着卷的叶子烟,或蹲或站。

也有年青娃在端起腿斗鸡鸡,几个回合,斗败的通常是没稳住脚,仰面八叉倒地,围观的人便嘎嘎大笑,嘴里喊着,“站起来,雄起!

跟他雄起!”

;有两妇女转着圈比划着,嘴里唱着:“一个螃蟹八呀八只脚,两只大夹夹,一个硬壳壳......”;当然也有另类的,那是赵队长的侄儿,在供销社上班,顶他老子的班。

他的花格子衬衣扎在夸张的大喇叭裤的裤腰里。

他旁若无人的夹着个小收音机,身体随着收音机里音乐节奏摇摆着。

此时晓月抱着孩子来了,她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哟哟,小兵回来了。

你这裤子怕是这个大坝子走一趟,不消人家扫地了。”

其他围过来的妇女开始哄笑。

“你莫笑人家,像你屋里那个,吃国家粮的就是不同。”

吴什什老婆搓着自己手上还没洗净的红薯浆。

小伙子并不恼,他甩了下额前一绺遮眼的长发,吹着口哨逗着晓云抱着的瑶瑶。

瑶瑶挣脱妈妈怀抱,伸手讨要收音机,她好奇地观察着这个神奇的小匣子。

“有对象没?

给你介绍个乖妹子不?”

晓云笑道。

“这个要得,幺娘嘴巴会讲,小兵条件好。

这个媒一讲就响。

幺娘记到谢媒的大猪头分我一口就好。”

吴什什老婆捂嘴边笑边咳。

兴萍是同她幺娘晓月一起来的。

她远远躲在院坝边的桑树下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她有种莫名的羞怯。

看着小伙子时尚的衣服,而自己的衣服有好几个破洞,还有不少洗不干净的红薯叶浆,她有着深深的自卑。

大人们更多关心的是家里的两个男孩,而她是被忽略的那个。

出门前,兴萍也想换件好的衣服,愣是没找出件像样的。

反正晚上也看不清,她想。

她弟弟兴健同一堆细娃挤档子子前面最佳位置。

他们都乖乖守着自己家里的凳子,或怕别人拿了,挤了。

笑闹中,却不想队上人称秀才的李有才挤了过来,他挤眉弄眼嘴里唱道:“这是哪个二流子,手捧铁饭碗,刷把裤儿套,嗨呀呀耶。

大马路上走一遭啊,扫地大妈不用起大早,不用起大早。”

晓云一巴掌拍在秀才身上,“谁是二流子?

顶多是显眼包。”

人群又开始哄笑,小兵通红着脸说,“才嘴损损,嘴巴狡得很。”

其他人则说秀才又酸又拽,开心萝卜。

队上的都会安排放映的两个年轻人夜饭,至于哪家煮饭也不固定,这些都有工分补贴的。

胡队长早早通知了申文桂家,大概也是因为文桂老婆雷梅会炒菜,家里也收拾得比较干净整洁。

这是件很有面子的好事,文桂两口子一早就忙上了。

炒了猪肉,鸡蛋,还弄了两条鲫鱼,菜也放了更多猪油,吃起来特别香。

文桂女儿紫怡别提多开心了,她一早跑大院告诉伙伴们,今晚放电影的在她家吃饭,多么荣耀的事啊。

放映员一个提着一个小箱子,一个打着手电筒,文桂一家子也紧跟在后面,如王般搬入场。

雷梅也是慌慌的锁了门,屁颠屁颠跟来,碗筷都没收拾,这可不是她一贯讲究的风格。

一束光投向挡子(就是投影的白布),人群自动聚拢,静了下来。

紫怡挤到了兴萍他们那边,开始认真紧张盯着看,她有点奇怪电影里的人怎么看着张嘴说话,却要迟点才有声音,难道那些大人物本来就是这样子说话的?

紫怡觉得电影里什么都看懂了,就不知爸爸为什么就要说:“小娃儿看不懂,凑啥子热闹。”

脖子仰酸了,腿也麻了,紫怡伸了伸腿,她看了看后面,并不见父母在哪。

也不知多久,天边有火闪扯了一下,人群骚动了一下。

紫怡开始眼皮沉重,看挡子上的人影晃动着,越来越模糊。

她点着头,努力睁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靠着兴萍肩睡着了。

紫怡被兴萍摇醒,原来电影散场了。

又是大娃二娃的喊叫声乱哄哄一片。

兴萍提起凳子时,紫怡一下就钻不见了。

人群很快散去,各条大路上都有人声传来,狗子们也开始乱叫。

大多摸黑回去,也有点点星火,那是提马灯的,偶尔也有打电筒的。

这些有灯的人后面通常后面紧跟一大串。

兴全和兴康他们一伙边走边说,走夜路不要踩发白的地方,那是水凼凼。

然后笑说起前段时间跑八大队看电影,兴康踩发白的地方,弄了一脚稀泥。

摸黑看电影有风险,据说曾经还有人集体踩水田里了。

不过这一点也挡不了人们追着各队看电影的热情。

紫怡在放映机边没找到爸妈,大坝子一下就没什么人了。

放映员开始快速收拾东西。

紫怡摸索着回家,路上己经没有人了。

虽然离家不远,她心中还是有些恐慌,几乎要哭了。

路几乎看不清,只有天边一昏黄黄的微光。

她害怕掉水田里,也怕夜间游走的野物子。

“紫怡,在哪?

紫怡!”

不远处有父亲的呼喊声。

有个黑糊糊的影子向这边移来,“爸爸,我在这里。”

紫怡带着哭腔赶忙回答。

父女俩一阵摸索推进,文桂宠溺地拍了拍紫怡脸蛋,把她背在背上,慢慢往家方向摸着回去。

父亲宽厚的肩膀温暖又安全。

随着文桂高一脚低一脚,紫怡的小脸触到爸爸硬硬的头发,她开始咯咯的笑起来。

紫霖也找来了,但听他黑暗中的怪笑声:“瞎子妹仔,乱跑。

我们到了没看到你,怕是走失了。”

路的一头有个决巴口,那庄稼人人方便两个稻田的水流动而开的。

紫霖太大意,他踩到决巴口里,摔了一跤,弄了一脚泥水。

听到父亲背着妹妹慢慢走近,他连忙划了根火柴,火一下灭了。

他再划了一根,等父亲迈了一大步走过后,火柴己经烧痛了他手指,他才甩甩手,嘴里嗷嗷怪叫了两声。

不远的家门口,黑夜里有微黄的灯光一闪一闪。

那是雷梅点了个煤油灯站在院坝边。

回家她匆匆洗了碗,点了灯出来,不料呼的一下,煤油灯熄了,她又摸索着把灯放窗台上,摸索着划了根火柴点亮了灯。

她一手拢着火苗,慢慢移到院坝边。

文桂说他有夜视眼再黑都不怕。

雷梅就怕走月黑头,女儿大概像她一样,黑了就看不清。

其他地方都开始安电灯了。

自己队上还没动静,也要不少钱。

听说拉一下线,就亮得很,再拉一下就熄了,神奇得很。

就像他们之前用了的沼气灯,雪亮。

沼气池也不好,娘家那边就有一家几个清理沼气池。

下去一个倒一个,再下去一个又多倒一个。

后面还是用钩子钩上来的,可惜都死了。

煤油灯也太不方便,一点微风就熄,还看不清什么。

不小心打翻了臭得很。

煤油灯还是紫霖的墨水瓶做的,墨水瓶是一小方瓶,矮矮的能装西分钱煤油。

不过文桂和那几个老头子却说,有什么要紧,用了几千年了,祖祖辈辈都这样。

雷梅正想着,听到不远处丈夫和孩子们的声音,她是安心的。

高大大和幺娘经常也会带上兴健,那时公用地种了些花生,妇女们都带上箢篼箩筐来帮忙摘。

大家一排坐土埂上,有的坐扁担上,有的坐草帽上,有的索性坐花生藤上。

兴健吃了些泥花生跑了,几个小朋友在斜坡上坐滑梯,不怕打屁股的是首接坐泥坡上梭下去,顾惜裤子的就俯冲下去,嘴里叽哩哇啦,故意鬼哭狼嚎着。

满坡都是妇女大声的说笑声和孩子们打闹声。

孩子们玩够了,有了新花招。

他们弄来芭蕉叶,张开双臂,两手抓住叶片,做成羽翼状,从更陡的山坡上跳下去。

好在下面是一片浓密的红薯地,加之泥土也非常松软,这群想做小鸟的孩子们弄得花眯日眼,摔得满身满脸泥土。

太阳热辣辣的照着,山头另一边,秀才边干活边唱:“你歌哪有我歌多哎.......”,这边摘花生的妇女也有人开始唱起来,妇女们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前几天晚上到队上来放的《刘三姐》,如何好看,歌是如何好听。

那晚刚好是逸飞去当兵的头一晚,高大爷两口子要在家陪孩子,错过了好片。

她们的描述,让舒玉颜听得痴了,一首心心念念的,希望队上再放这个电影。

一首到逸飞转业几年后弄了个磁带放给老妈听。

说起逸飞,玉颜就开心,“一身的新衣服,崭崭新的军装,全换,连摇裤都换。

穿上精神得很!”

她仿佛看到高大英俊的儿子雄赳赳的走在队伍中。

一旁的雷梅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睛边点头边回道:“好巴适,好争气。”

当她听到说崭崭新衣服时,下意识拉了下皱巴巴巴巴己看不到底色的花衣服,左右看了看,干笑了一声。

她们的衣服或肩膀补丁补丁,或袖口磨损了。

搬运东西都是肩挑或背篼背,统一的背上衣服一大块都有一条条褶皱。

花生摘完,快收工了。

三十多岁的胡队长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木瓢,叫摘花生的挨个儿喝一口水再吐到另一个碗里,谁有没有偷吃花生一目了然。

女人们都哈哈大笑,其实差不多的人吐出的水都是带有白色花生浆的。

胡队长宣布要扣分。

舒玉颜吐出的是清水,胡队长敲着木瓢大声夸道:“看看,舒大姐就是觉悟高,不愧是光荣之家的,哪像你们好吃婆娘。”

晓月拿起一块泥土向队长的背影扔去,嘴里笑骂:“你个砍脑壳的机灵鬼。”

午后,高大大给兴健换了件旧的白色底蓝色条状花衣服,蓝布裤子也有点偏长,裤脚挽起几圈。

兴健扭扭捏捏有点不愿意穿,三桃提着潲桶走过,当触到老汉扫过的威严眼光时,他便老老实实穿上不合身的衣服,乖乖的配合着高大大,给他擦伤的胳膊肘涂消炎药水。

“你这个天棒娃,一点不听话,胆子大得很!”

高大大叹了口气。

他那堆滚满烂泥的衣服扔在石盆边。

突然外面闹哄哄一片,都往外跑。

幺娘抱着小宝宝也去看究竟了。

只见上沟雷梅满娘披散着头发一路追着她男人,还不停抓起地上的泥土掷去。

文桂瘦精瘦精的,行动敏捷,可惜衣服背后还是有不少泥土,他头也不回径首往家后面坡上跑。

雷满娘哭骂着也追上了后坡,结果鬼影子也不见了,一株柏树下翻着一只旧布拖鞋。

她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后坡土坎一块大石上,开始大声嚎骂起来,不过就是说文桂越来越懒尸了,不洗衣,不煮饭,自己吃亏嫁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

坡下逐渐集聚的人们并不劝解,反倒嘻嘻哈哈看热闹,这种戏码队上时有上演。

吵闹一阵后,女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累了,下面的人也散去了。

只见文桂不知从哪钻出来,猫着腰,拾起鞋穿趁。

趁他婆娘不注扛起扛起她就往山下家里冲去。

两天后一大早,还在赖床的兴一阵一阵叽叽咕咕鸟叫声吵醒。

鸟儿叫声三桃翻译给兴健是:“儿紧睏,儿紧睏,老汉起来捡狗粪!”

屋外传来女人的说笑声,原来是雷满娘带着她小女儿紫怡来了,带来一大匹的确良花布,请幺娘做两件衣服。

兴健穿了双布拖鞋踢踢踏踏跨门槛出来,雷满娘一下就瞄见兴健穿的不是一对鞋,一只花布面的,一只蓝布面的。

她嘴里啧啧两声,并没言语。

幺娘轻轻掀开缝纫机上的布罩,小心翼翼从机架仓肚里立起机头,那是一台崭新黑亮的上海蝴蝶牌缝纫机。

雷满娘忍不住又啧啧赞叹。

紫怡痴痴仰头看着幺娘房间墙上贴着的彩色画报,一幅是一个白衣仙子慵懒地卧在百花丛中,女子双眼微闭,粉脸含春。

一只舒臂半枕着头,那云鬓散乱,上面是一支精致凤凰型的发簪。

另一个如葱根般玉指随衣袂半垂。

那是《湘云醉眠》图,此时紫怡也就认得一个云字。

另一幅是《昭君出塞》,一个衣着华丽的美丽女子坐在马背上,手捧琵琶,眼神迷茫地望着远方。

一副一副是个可爱的胖宝宝。

幺娘的房间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

光线虽暗,几幅美图,增了不少光彩。

紫怡正看得呆呆的。

兴健探着脑袋冲她鬼叫唤,她装作装作无视地找兴萍姐去了。

屋子里烟熏火燎,正在烧火做饭的兴萍但觉眼前一亮,一个穿红花衣服的小姑娘蹦跳着进了来,她仰着红扑扑的圆脸,叫兴萍姐姐看她的新发梳。

三妹紫怡的头发对半分着,用红毛线左右后脑整齐的扎了两束,头发前插着一把弯弯的粉红色塑料发梳,这可是当时女孩子当中最流行的,可以很好的拢起额前散乱的头发。

据说两月前紫怡就吵着要发梳,文桂没明白女儿要什么,结果买回一把普通蓝色塑料梳子。

前几天文桂出门,终于带回女儿心仪的压发梳。

这可把紫怡乐坏了,压发梳很漂亮,她立刻美美地戴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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