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娘

直到次日，才听见宫中传闻，说丽才人复宠，淑妃被押入大牢一杯毒酒断了性命，朝前榜眼也莫名暴毙。

昨日里刁难她的安贵人，今日竟也暴毙身亡。

我倚靠在窗边，将昨日夜里未喝的茶，给倒入花瓶中，开得浓艳的红梅，很快就耷拉下来没有生机。

既然她已死，有些习惯便没必要再装下去。

淑妃妄图我死，利用我半夜梦醒喝茶的习惯，日日派人于我茶水中下毒。

丽妃坐着皇帝车辇，落于凤仪宫。

如今，我与她同为妃位，她重获荣宠，饶是我见她都要避让三分。

“瞧瞧本宫又回来了，淑妃已死，本宫无什么熟人，伶妃你可得好好活着啊！”

“多谢娘娘体恤，本宫定不会辜负娘娘美意。”

我福福身，她身侧新晋的一等宫女，在丽妃离开时冲我回眸一笑。

原来是柳姑姑，我说怎么能有人助丽妃东山再起。

我关起门窗，丽妃一天比一天受宠，后宫中曾经能叫得上名字的妃嫔，皆因各种意外暴毙。

今日，已经是皇帝未上朝的第三十日，朝中风云变幻，朝外局势动荡。

“伶妃接旨——伶妃受宠以来，德行不端，且无所出，身份卑贱，德不配位，即日起贬为庶人，留凤仪宫伺候，钦此。”

太监们望着我发笑，他们扼制住我双臂，一件件撕扯掉我外袍。

不过转瞬，我就又变回曾经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

他们存心给我难堪，让我跪于湿冷的石街上，雨点子透过寝衣，让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寒。

柳姑姑就站在长廊下，面无表情看着我，我有些发高烧，看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如此行事怕是大齐将倾。

“参见丽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丽妃从她背后朝我走来，染着豆蔻的手，挑起我的脸，娇媚怨毒道：“本宫往日不曾正眼看你，你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难怪皇上会惦记你。”

指甲从我眉弓处划过，直至整张脸划破，她才笑着停手。

“这般你做本宫侍女也算不屈才。”

她用力把我一甩，接着又挺直背脊匆匆离去。

“别与她斗，我会尽力保你，念与你母亲共事一场的份。”

柳姑姑偷塞给我一瓶伤药。

“姑姑若再执迷不悟，伶儿也将保不住你，还请姑姑收手。”

我拽住她的衣摆，求她回头。

“大仇将报，死又何妨？”

我见她眼底闪烁的死志，默默将手退回：“姑姑万事小心。”

6

夜里，丽妃似乎存故意折辱我之意，她命我跪在床边伺候，听着她与陛下云雨。

这是我自上次小产后，第一次见陛下。

他像傀儡一般，神情呆滞跟在丽妃身后，丽妃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周身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

我闻那味道久了，脑子便发晕，端着水盆的手一软，竟然将水倒了满地，响声引得床上两人不虞。

丽妃拉起帷幕，嘲讽地笑：“贱蹄子，还以为自己是伶妃吗？”

“丽儿莫恼，贱奴尔耳。”

皇帝抱着她腰，安抚着她。

“臣妾分明看这个丑八怪就是嫉妒臣妾，朗哥哥要帮我教训她。”

“好，敢惹丽儿生气死百次都不为过。”

皇帝立刻下床，一脚踢向我胸口，我从地上艰难爬起，逆着光见他嘴唇嚅动，我吐得满地是血，丽妃发笑让我出去。

我狼狈爬出去，胸口闷疼不已。

皇帝让我联系安大人，但他似乎忘记，安大人因丧女之痛早已经突发恶疾而死，朝野上下由大将军把控，他早已经无人可用。

我苟且于宫中。

后宫逐渐成为丽妃的天下，前朝又由大将军彻底把控。

若要寻救，皇帝只能朝南国求助。

但他虐杀南国公主，早已经与其恶交。

大齐将覆，皇帝将亡。

“明日封后，定要让爹爹确保万无一失，成败在此一举。”

丽妃挑选着宫装，柳姑姑候在一旁，静静聆听。

“娘娘放心，将军来信，让你多加小心，前朝有将军在，将军定会给娘娘一个风风光光的封妃大典。”

“自然，爹爹最是疼爱本宫，将朗哥哥的药量再加重几分，本宫不想他坏事。”

“药量若是再加…恐会伤及性命。”

“呵，死就死了，爱我的朗哥哥早已经死去，他不过是爹爹的傀儡。”

丽妃眼里带着厌嫌，早已经没有当初的爱意。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丽妃握上皇帝的手，本该昭告天下，述皇后良德，赞皇帝功绩。

异变却横生，皇帝夺过祭祀用的长剑，竟然一举削掉大将军的脑袋。

丽妃呆愣在场，她发疯般拔下凤钗朝皇帝刺去，皇帝身体虚空躲避不及，脸颊被凤钗划出长口。

他怒极，将丽妃一脚踹下祭祀坛：“贱妇！”

丽妃滚下祭台，她抱着自己爹爹的头颅，厉声诅咒：“你负我，萧朗你负我…本宫以命起誓，咒你萧朗不得好死。”

“爹爹——”

丽妃被士兵收押，一代妖妃就此落寞。

“大将军苏戚意图谋反，九族上下处以车裂极刑，明日午时行刑，苏氏丽妃，无德无才，谋害皇室，勾连外戚，意图谋反，明日午时处腰斩极刑。”

皇帝一连串说完话，脸色比纸还薄，一口鲜血猛地喷在祭祀大鼎上。

大将军已死，谋逆之人群龙无首，朝中大臣立刻维护朝纲，捉拿反贼。

“伶儿，我技不如人，但我死后能有颜面去见公主与你娘亲。”

柳姑姑早已经预料到死亡，她视我如过街老鼠，厌恶到不想再看我。

“姑姑，且等等。”

我派人看管着她，便离去。

皇帝病重，需得有人看守。

“伶儿，药…还有吗？”

他眼窝深陷，嘴唇乌白。

自从此事后，他似乎独信我。

“自然，只要陛下需要臣妾，臣妾死而无憾。”

我把炼好的丹药，塞入他的嘴里，丹药散发着血腥味儿，但皇帝吃下一颗后，立马精神抖擞。

皇帝所中之毒，是南国特有，唯有南国圣女之血才能解毒。

他精神大好后，开始肃清朝野，朝廷上下又是一波腥风血雨，周边国家隐隐有带兵讨伐之意。

皇帝为震慑周边国家，特意设下百国朝宴。

“朕容貌受损，恐有损国颜。”

皇帝脸上的伤痕一直未愈合，已经发烂发臭，他日日夜夜睡不安稳，梦中还会梦见丽妃索魂。

他疑是丽妃诅咒作祟，命人将丽妃九族从乱葬岗扒出，暴尸十日，又用鞭抽，直至粉身碎骨。

“皇上若是信臣妾，臣妾有一计可为陛下排忧。”

我握上他的手，让他安心。

“伶儿有何计谋？”

“臣妾从前是宫中妆娘，遮掩疤痕对于臣妾而言，小事一桩。”

说罢，我就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可怖纵横的伤疤。

皇帝看后，吓得立马撒手。

“皇上息怒，臣妾不是故意而为。”

我心底冷笑。

“无妨，朕只是觉伶儿手艺格外好，有些震惊而已，伶儿跟朕受委屈了。”

“伶儿不委屈，能为皇上分忧，是伶儿之幸。”

我识趣退出，唤来新入宫美人服侍。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我放飞一只信鸽，眼睁睁见它飞出宫墙，飞往南国。

百国朝宴时，大齐热闹非凡，我为皇帝整理妆容，用厚厚的脂粉掩藏他脸侧的疤。

国宴开始时，舞女献舞，一曲罢后，皇帝忽然倒于地上，他伤口处密密麻麻爬出许多小虫。

小虫出来后，蚕食掉他的面孔五官。

朝野上下，乱作一团。

我朝外望去，狼烟四起，兵已临城。

皇帝知道我血可治其病后，日日让我放血，为其续命。

他又恐我像丽妃般生怨，于是赐我荣华富贵与万千宠爱。

我不与他计较，毕竟我的血肉里全是蛊虫，脂粉是南国特制秘药，蛊虫闻之便会躁动不已，破茧而出。

皇帝已亡，属于我的使命终将结束。

南国有圣女，圣女可颠覆天下。

世人谣传，南国圣女所谓公主，公主联姻，惨死他乡。

“公主，娘亲，姑姑，伶儿送你们回国啦。”

我从暗牢将柳姑姑带出，国人很快与我汇合。

我娘与柳姑姑是公主出嫁时的陪嫁嬷嬷，当时我不过八九岁，公主说让我潜心专研蛊术，日后好护佑南国子民。

我不知那日一别，竟是死别。

公主温柔，不曾因我身份低微而看不起我，如此美好的人，竟然惨死在大齐深宫，还被人冠以污名。

我带着满腔怒与恨进宫，阿娘在宫女中瞧见我，甚是吃惊，她冤我鲁莽，刚来时总责罚我。

我说要做妃子向皇帝讨公道。

她笑骂我痴儿。

后来我娘亲死后，我才明白，公道从不在人心，而在权力手段之下。

我忙忙碌碌于局中，终是不负她们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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