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了我却不爱我

7

跌跌撞撞，我一路奔到大街上。

在一个小巷的阴凉角落，我蜷着身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够了，我擦干泪，漫无目的地闲逛。

夏日午时的日光照得我晕眩。

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我不想回舅舅的家，可又回不去自己的家。

目之所及都是房子，却没有小小的我一个容身之处。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哀叹自己的不幸还是悲愤命运的不公。

可我不想认命。

8

傍晚时分，我辗转来到镇上爷爷奶奶家。

我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我是女孩子。

可这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丝机会了。

依着小时候的记忆，我忐忑不安地出现子两间小平房门口。

小姑姑跛着脚正好出门收衣服。

「姑姑，我是无。」我怯生生地挪步上前打招呼。

「无？你是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爷爷奶奶。」

姑姑好笑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来看爷爷奶奶？他们坟头草都几尺高了，你不觉得你来的有些晚了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爷爷奶……你们、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震惊道。

姑姑看了我一眼，到底侧身让我进了门。

姑姑告诉我，六年前爸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奶奶大受打击。

奶奶很长一段时间以泪洗面，眼睛哭坏了，脑子渐渐也不清楚了。

前年年底，非说要进城接我爸爸和我回来过年。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跌湖里没了。

爷爷一直心脏不好，听到噩耗，病情迅速恶化。熬过新年，去年年初人也走了。

弥留之际，爷爷说想见我这大孙女一面。

姑姑愤怒地质问道：「你好歹也是徐家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过来送你爷爷最后一程？我去求了那么多次，每次你妈都说你学习忙。学习再忙，抽半天的时间看一眼老人又能耽搁多少？每个月没到月末就催下个月的生活费，拿了钱还翻脸不认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姑姑，你说什么？爷爷去世前你找我了？而且是爷爷奶奶给我付的生活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住在乡下舅舅家，我妈什么都没跟我说过。爸爸一去世，我就被送到乡下。没人管我，我妈有时候半年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惊愕到愤慨再到委屈亏欠，我一时无语凝噎。

「你爸去世后，爷爷奶奶很后悔当初不该对你妈对你那么过分。他们想接你回镇上读书，你妈说城里教学质量好，你也不愿意转学。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爸走了，你妈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爷爷奶奶想弥补，主动提出每月给你三百块生活费，希望你好好上学，争气考上大学，弥补你爸当年的遗憾。」

原来的我的生活费是嫌弃我不是男孩的爷爷奶奶给的。

而且他们每月给了三百。

可舅妈口口声声说我每个月只有两百块的生活费。

我不想恶意揣度每月还有一百块钱的去向，我只觉得生理上的恶心。

「可是你说什么？什么舅舅家？什么乡下？你不是一直都在县城读书吗？上周你妈还打电话来说你成绩不好，准备让你上中专。说你大了，开销也大了，让每个月加一百块钱生活费……」

「姑姑，我中考全县前一百名，能上最好的一中。」我打断她。

我突然觉得很讽刺。

我心目中爱我养我的生母，真实面目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不出一分钱一份力，到头来还从我头上攫取钱财。

心上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

「你说你能上一中？中考是前五十名？真的吗？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吧？」

姑姑激动得在屋内一跛一跛地打转，「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对对，我们应该去告诉你爸爸和爷爷奶奶这个好消息。今天不行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一早，一早我们就去。」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跪倒在地哭诉道：「姑姑，我是来求你让我上高中的，我妈逼我上中专，说能早点毕业挣钱，早点结婚生子。」

姑姑赶忙扶我起身。

围坐在桌边，我把这六年在乡下的生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姑姑。

被欺负，被骂，被打，饥一顿饱一顿，夏天热得中暑，冬天手脚生疮……

姑姑没想到我在亲舅舅家过得那般难，连肚子有时候都填不饱，难过得直掉眼泪。

「怨姑姑，我不该轻信你妈妈的话。我应该找到你亲自问问的。怪我，都怪我。你放心，姑姑一定供你上大学。明天你回去收拾衣物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你妈不要你，我要你。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收拾行李。」

我泪奔。

我抱着姑姑哽咽不已。

有亲人关心，有家的感觉真好。

两辈子的心愿终于得偿所愿。

9

我带着姑姑回乡下时，舅舅一家正好在吃早饭。

我先一步进门。

「无，你这丫头昨天一天没归家去哪儿了？你妈说你没在她那儿过夜，你到底在哪儿过得夜？家里一摊子事，就你会躲懒是吧？」舅妈斜眼看我道。

「哼，也不知道勾搭哪个男生出去玩了外一夜，真不要脸。玩得早上都不知道回来做早饭，害我手上烫了一个包，真是坏良心。」陈明咒骂道。

「这种贱人居然是姑姑的女儿，真是丢人。要是被我同学知道了，我还怎么有脸跟他们一起玩？」陈凯道。

「行了，都别说了。小冉，你去盛早饭过来吃吧。吃完饭跟我们下田摘棉花。」舅舅皱眉发话道。

这要是放在以前，舅舅给我解围，我一定对舅舅是感激涕零。

现在我知道，只是还未到高价出售我的时候而已。

我看了他们一家人让人作呕的嘴脸，冷笑道：「既然我这么不讨喜，我今天就搬走。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收拾好，马上就离开。」

舅母激动的第一个起身，「什么？你要走？你走了，谁给我们……」

谁给你生活费是吗？

我人都不住这儿了，我亲爱的舅妈还惦记着一月三百的生活费呢，真是可笑。

她自知失言，舌头转了个弯道：「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比较好。还有小洁小凯陪你玩，多好啊。」

陈凯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每月一百块钱的零花钱就没了，姑姑还说，等进了一中，还要给我涨一百块。」

原来如此。

陈明大概是反应过来了，我一走所有的家务都要落她头上了，急切道：「你要走？你不可以走。你走了，谁做饭洗衣？谁喂鸡喂猪？谁打扫卫生？姑姑不可能同意你走的。」

舅舅放轻声音道：「小冉，你年纪小，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一不小心，你的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你啊，还是乖乖待在这里，有舅舅舅妈照顾你，你妈也放心是不是。再过几年，我跟妈妈一定商量着给你找个好婆家，你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我内心好笑。

社会的险恶我是没机会体验，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上一辈的险恶不就是你们带来的吗。

10

姑姑阴沉着脸走进来。

她大概没料到陈家人会无耻到这种地步。

「陈家大哥，陈家大嫂，感谢六年来你们对无的照顾。今天我就接无走了，以后无的事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不行，无不能走。」

「六年了，你们不管不问。现在我们把无拉扯大了，你们老徐家就想来摘桃？你们未免想得太美了些。」舅妈拉长着脸道。

「就是，我们家供她吃供她喝供她穿。现在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没有一点感激之心，你们真是够无耻的。」陈明帮腔道。

「我没有给生活费吗？我有哪一天没干活吗？你们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我是过得有吃有喝有穿的好日子，是我不知足，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讥讽道。

「你那点生活费够干什么的？」舅妈把碗筷摔的噼里啪啦响。

「陈家嫂子，你们一家人的生活费，一个月应该也就三百块钱吧？无一个人每月就给了三百块，不少了吧？」姑姑忍不住质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无每个月交三百块的生活费这事儿？」

「我怎么知道？呵，很简单啊，因为三百块钱是我们徐家掏的。」

屋外不知何时围过来吃瓜的乡里乡亲咋舌。

「就这个小丫头每个月交三百块的生活费啊？老陈家挺会做生意啊。连自己外甥女的钱都赚。」

「三百块钱，这么多。这丫头天天还干那么多活，啧啧啧，老陈家不厚道。」

「你看这丫头，大夏天穿着长袖长裤，都没有一件合身的衣服。对了，这衣服前两年不就在穿，得亏这丫头又瘦又小。」

「这事儿是老陈家不地道，确实说不过去。」

外面七嘴八舌的声音让舅舅和舅妈黑了脸。

「你们懂什么，先苦后甜，只有先过了苦日子，才更懂得珍惜好日子。」舅妈撇撇嘴道。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让你自己的一双儿女先苦后甜？」姑姑反驳道，「你儿子脚上的李宁凉鞋，要一百多吧？可不便宜呢。」

「啥，就那么点皮革加个鞋底，就要一百多？这花别人家的钱就是舍得。」

「果然，还是心疼自己家的孩子。」

「……」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姑姑不欲多说，拉着我进屋收拾。

11

「你每晚就睡这儿？」姑姑红了眼眶。

屋内堆满各种农具家伙什儿和杂物。

木板拼成的床上只有一张破草席。

受惊的觅食小老鼠横冲直撞。

我挤出一个笑容，顾左右而言他，「姑姑，我东西很少，很快就收拾好。给我十分钟就行。」

姑姑背过身头偷偷摸了摸眼泪。

一个小小的蛇皮袋就装下了我所有财产。

我提着袋子和姑姑出门。

「无，你既然要走我们也拦不住你。你把袋子打开给我们看看，可别把不该带走的东西带走了。谁不知道你手脚不干净。」陈明妄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给我难看。

我拉住打算开口辩驳的姑姑，把蛇皮袋倒过来，「哗啦」，东西掉落一地。

「这是我的校服，一件毛衣，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文具盒两本书。你看好了，书上有我的名字。」

吃瓜群众见状又热闹起来。

「难怪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袖，原来真是没衣服穿那。」

「对对，冬天也就穿着一层校服。」

「文具盒都锈成那样了还在用。」

「这要是我姑娘，我得多心疼啊。」

……

舅妈瞪了一眼陈明，埋怨她多事。

陈明瑟缩了一下。

12

我重新收拾好袋子，拉着姑姑道：「如果没事，我和姑姑这就走了。」

舅舅拦着道：「小冉，你真的要跟你姑姑走吗？徐家老婆子重男轻女，你妈含辛茹苦生你养你，没少受气。你就这么回徐家了，你对的得起你妈妈吗？你这是背叛，你妈知道了，得多难过。」

「舅舅，这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妈是生了我，但养我怕是算不上。我爸在时，我爸挣钱养我，我爸不在了，我爷爷奶奶出的生活费。还有，我回到徐家，我妈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忙着谈恋爱，在我爸的房子里养别人的儿子，能甩掉我这拖油瓶，她求之不得呢。」我幽道。

「不管怎么说，你妈、你妈也生了你。你爸都不在了，她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有什么错。她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吧。」

「舅舅，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我妈追求她的幸福生活没有错，我也支持她。现在，我也想追求我的幸福生活，你这么拦着是为什么？」我轻笑道。

「哎呀，无，你舅是怕你出去吃亏呢。你爸那边就你姑一个女人了，遇事了，能给你什么支撑啊。你舅家，你舅在，还有你表弟在，他们可都是你以后的靠山啊，你可别不识好歹。抱着你舅的大腿才是对的选择。」赵寡妇插嘴道。

「赵婶，妮子姐还有自己的亲弟弟呢，怎么不见你带着赵根去给她撑腰当靠山啊？妮子姐上回哭着回来，又哭着回去了，眼睛肿的那么大，你没看见吗？」

赵妮子是赵寡妇的大女儿。

生了三个女儿，在婆家被公公婆婆非打即骂。

「你、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乱嚼舌根当心烂舌头。」

「如果说几句话就烂舌头，赵婶每天从村东头说到村西头，舌头早就烂八百回了。」

众人一阵哄笑。

我拎着袋子，拉着姑姑，头也不回地走了。

姑姑腿脚不便走得慢，我就挽着她慢慢走。

我终于走出了上一世困了我一辈子的小山村，走出了困扰我一辈子梦魇。

13

和姑姑住在一起的日子平静宁和。

我有了单独的卧室。

有了真正的床。

还有一个舒服的枕头。

我甚至还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电风扇。

姑姑让我热就开着风扇睡觉，但是不能贪凉。

在这里我可以用电自由。

我可以看书看到很晚。

可以吃饱饭，有时候还能吃上水果。

午夜梦回，我常常含泪惊醒，害怕这是一场美梦，害怕醒过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姑姑很厉害，是镇上小有名气的裁缝。

她小时候因为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用单脚踩缝纫机。

因为我的存在，姑姑拼命接活。

我则包揽了我能干的所有家务。

姑姑心疼我不让我干活，我却不以为意。

现在的生活可是我努力了两辈子才挣来的。

14

九月份我如愿进入一中。

开学第一天，我穿着姑姑亲手给我做的新衣服背着新书包，充满希望地走进诺大的高中校园。

在教学楼下遇见了陈明陈凯和前来送他们的我妈。

「无，看见我们你都不打声招呼？看来你是不想认姑姑这个亲妈了。」陈明扁嘴道。

「无，你是怎么回事？谁同意你搬走给你姑姑一起住的？你不知道你舅舅家现在很困难？你的生活费多少能补贴你舅舅家一点。你不能这么丧良心，赶紧搬回去。」我妈义正言辞道。

我跟看傻子似的看着我妈。

我妈怒了，「怎么，你还不愿意？」

我突然恍然大悟般道：「妈，你不知道吧，我爸的房子也有我的一半呢。如果我不同意，那鲁什么昊的，是不可以住进去的哦。」

「你疯啦，你连你亲妈也容不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白眼狼，我就不是你妈！」

我妈挥动着手就要过来。

我是不可能给她第二次打我的机会的。

我直面她，无所畏惧道：「妈，我们母女一场，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你要是敢在这里闹，我就去鲁昊的学校闹。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觉察到我狠戾决绝，我妈怔住了。

她悻悻地收回手，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抱歉啊，没让你看到好戏，让你失望了。」我对陈明讥刺道。

15

班级很大，人数很多。

又瘦又小又矮的我被安排到了靠门边最后一排。

「夏老师，前面的同学个子都比我高，我坐在最后一排不太能看到黑板。您能帮我往前面挪一点吗？」

夏为民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为难道：「无，我们高中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以你的成绩就只能在最后一排。要不你努力努力考进班级前十？到时候座位任你选。」

「如果是按照成绩，别人我不知道，可是陈明肯定不如我。为什么她可以坐第三排？」

没错，我和陈明分在同一个班。

夏为民不满我的质疑，脸色骤冷，「陈明的姑姑特意打过招呼说她弱视。你要是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也让家长来说。我一视同仁。」

16

唯有拼命学习才能改变僵局。

我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

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主攻理科，每个知识点我都要熟练到可以直接教别人。

高一因为文理不分科，我的成绩只有中等。

陈明因为各科成绩均衡，排名都在我前面。

她在班级没少嘲笑我。

「无，我姑姑对我的成绩很满意，你姑姑呢？」

「无，我姑姑看人的眼光不错吧。」

……

陈凯私下带社会上的精神小伙拦我，索要零花钱。我直接把当月的生活费双手奉上，转身就去派出所报案被勒索。

陈凯被学校记大过并停课一周在家反思。

我妈的谩骂虽远但到。

她没来学校找我，直接发疯到镇上骂姑姑教唆我六亲不认。

我也没闲着。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跑回家一通乱砸。

当着我妈最在意的鲁昊和他爸爸的面直接开骂。

「陈若兰，曾经因为贪念我们之间子虚乌有的母女情分，我步步退让。现在不会了。你最好认清现实。别以为你生下我就可以为所欲为。我都已经对你不抱幻想，你最好也别奢望对我指手画脚。别惹我，要不然有你后悔的。」

我妈躺地上撒泼，我无视离开。

17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意向调查，我填报理科。

陈明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我意向也填报了理科，打算跟我死磕到底。

对比她学科成绩，其实文科更适合她。

我只笑笑不说话。

陈凯自从进入高中结交社会精神小伙，出入网吧就像每天吃饭睡觉一样寻常，成绩一落千丈。

被派出所约谈，被学校停课后更是成了班级的边缘人物。

听说他想走体育生的路子。

我很好奇这位引来张口饭来张口的陈家大少爷能不能坚持。

高二顺利进入理科班后，我厚积薄发，学习势头蒸蒸日上，成绩一路攀升。

陈明再也笑不出来了。

从她课堂哈欠连天，眼底乌青可以看出来，她学得很吃力。

陈凯据说因为吃不了体育训练的苦，已经改走美术的路子了。

高三入学考试，我一跃成为全年级第十名。

我心无旁骛地学习，不受任何影响，只在心底悄悄数着元旦倒计时。

18

元旦前一天学校热热闹闹地办了欢庆会。

元旦当天，全国放假。

我掐着时间回到了舅舅家。

果然，和上一世一样，舅妈带着陈明陈凯回娘家，舅舅则忙着把赵寡妇带回家行不轨之事。

上一世我锄草从菜园回来撞破他们的好事。

赵寡妇怕事情败露，就提议让她儿子破了我的身子。

然后她出八千块彩礼把我娶回家。

我的好舅舅欣然同意。

他们两人硬生生地摁着我让赵根为所欲为。

无论我如何哀求也无济于事。

嗓子喊哑了，眼泪流干了，我的心也死了。

我求我妈，我跪求我妈救救我。

我妈是怎么做的呢？

她把我推倒在地。

她怪我不该看到不应该看到的。

她劝我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说女人这辈子迟早都是要嫁人，我能有8000块彩礼钱，值了。

我如行尸走肉般辍学、结婚、生子。

生了两个女孩后被逼着继续生男孩。

我的女儿也受尽打骂虐待。

最后第三胎我死在产房。

享年28岁。

十年的婚姻尝尽人间冷暖。

这一世就让作恶的人血债血偿来慰籍上一世的我吧。

19

我神色略带慌张地跑到赵寡妇家找到赵根：「赵根，不好了，你妈在我舅舅家遭欺负了。你快去救她。」

赵根拔腿就想跑。

我一把拉住他往厨房引，「我舅舅个子高力气大，你能打的过他吗？」

赵根在厨房里脚步凌乱地打转，一边「我要救妈妈……快点救妈妈……」的碎碎念。

终于，他眼前一亮，抓起菜刀就出去了。

他三下五去二就踹开了木门，闯了进去。

见赵寡妇光着身子被舅舅压在身下痛苦的叫唤，他怒吼一声就朝同样光着身子的舅舅劈去。

舅舅毫无防备，肩膀上被重重砍一刀。

赵寡妇一声惊呼，胡乱抓起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舅舅捂住肩膀倒在床上，赵根趁势骑在他身上一通乱砍。

舅舅很快血流成河。

慌乱中他终于看见我的存在。

他瞪大眼睛张嘴却喊不出声音。

我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停止呼吸，面带微笑。

赵寡妇发出「啊……啊……」的惊吼声，惊吓到都不会开口让她儿子停手。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冲出去喊救命。

又给我妈打电话通知她出事了。

20

等我妈和舅妈陈明陈凯赶回来时，舅舅早就凉透了。

看到不着片缕的舅舅，换乱中穿错衣服的赵寡妇，满身是血的赵根，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哭天抢地。

舅妈拉着赵寡妇撕打。

陈明陈凯脸色难看。

自己的爸爸偷情被砍死了，还闹得人尽皆知，他们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被丢光了。

警察把赵根带走了。

赵寡妇连连磕头求我妈和舅妈和解，表示愿意出8000块钱作为赔偿。

如果不接受，她就说她说被迫的，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谁都别想好过。

我妈气得差点咬碎后牙槽：「8000块就想买一条人命？你当过年杀猪呢？」

我贴心安慰我妈道：「人总归是要死的，现在舅舅死了还能得到8000块钱赔偿款，值了。」

陈明陈凯红着双眼盯着我，像要吃人。

我妈恨不能当场掐死我。

我轻轻吐了口浊气，身心愉快地离场。

轰动全县的偷情被杀事件最后的判决结果是赵根因为智力受损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被无罪释放。死者家属获得8000元人民币赔偿。

公安机关温馨提示我们所有公民要遵循公序良俗，以此案为戒，莫要自毁人生。

21

我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高三下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我冲进前三名。

进入高考考场前，姑姑紧紧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不要紧张，我这么优秀一定没问题。又补充说万一真的考不好也没关系，我已经尽力了。拼搏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我点点头，信心满满地走进考场。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至少我有机会曾经努力过。

高考出成绩那天，我和姑姑早早就守在电话边。

一到12点，我立刻拨打电话查询成绩。

语文119，数学136，英语130，理综275，总分660分。

我的成绩够得上最好的985。

我和姑姑喜极而泣。

22

姑姑硬拖着我去外面吃顿好的庆祝下。

我不想花没必要花的钱，但是架不住姑姑坚持。

我俩来到肯德基点了全家桶。

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进肯德基。

不由感叹有钱真好。

我和姑姑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冷不防的，我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

「刚刚陈明给我打电话了，说考上了三本，是村里今年唯一一个女大学生。我的眼光向来不会差。小凯也懂事了，能挣钱了，上个月还主动给我冲了二十块钱话费呢。我一高兴，就给他打了几百块钱让他别太省……」我妈美滋滋地在我面前炫耀。

我姑姑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

「无考了660分，可以上一流的985，你说我笑什么？」姑姑怜悯地看着她。

「你、你考了六百多分？这怎么可能？从小你舅舅就说你成绩差，你不是读书的料。这、这不可能！」我妈差点惊掉下巴。

「你还不赶紧去结账？我都点好半天了，你怎么回事啊？后面的人还排队等着呢？你是故意让我难堪吗？」比我妈还高半个头的鲁昊冲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妈立刻点头哈腰地跟过去买单。

她神情自然，没有任何的责怪不满，好像她出钱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摇摇头，不予置评。

哦，对了，陈凯年初拿着8000块钱的赔偿款出门写生，两个月后花光钱两手空空地回家，宣布退学，出省务工去了。

说要出门闯荡出一番大事业。

23

九月份我背着行囊上大学。

我嘱咐姑姑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

姑姑抹着眼泪送我去车站。

我妈继续高额资助她最爱的侄女。

大学里我工作日专注学习，周末各种兼职，生活忙碌而充实。

大二那年，姑姑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韩叔叔。

韩叔叔人勤快，对姑姑很好。

姑姑说虽然韩叔叔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但是韩叔叔也没有嫌弃她瘸腿，所以他俩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我恭喜她，奉上最真诚的祝福。

听说陈凯带着一个大肚子的外地姑娘回家结婚了，我妈帮着操办的。

大四开学没多久，我妈给我打来电话，急吼吼地问我能不能联系上陈明，陈明失联了。

我平静地问她有没有对陈明说过什么。

我妈义愤填膺道：「我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让她毕业回家找工作，以后能帮衬陈凯一点。自从陈凯的媳妇跑了后，陈凯跟根本不管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天天饿得哇哇叫。小洁是她们的姑姑，她不管谁管？我年纪大了，我还能帮几年？」

我告诉她我没有陈姐的联系方式，在她开口要说绑架亲情的话之前，果断挂了电话。

24

大四毕业我投简历被沿海城市最大的软件公司录取。

我工作卖力，业务能力强，很快得到老板的认可。

我敏锐的市场洞察力让公司在最重要的风口做出了至关重要的决定。

我一路升职，没几年就坐上了区域总监的位置，工资也翻了好几倍。

我买了三室两厅的商品房，费了很多的口舌才劝动姑姑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姑姑家大宝已经快上小学了，正好赶上。

韩叔叔顺利找了超市卸货的工作。

姑姑在家照顾一双儿女。

我平时住宿舍，周末就过去蹭饭看看他们。

韩叔叔对我很客气很感激。

两个孩子总喜欢粘着我问东问西。

我帮姑姑在淘宝上开了个晚礼服高定网店。

前一两年没什么人气，但是慢慢的好评越来越多。

姑姑凭着精湛的手艺，扎实用料和亲民的价格，终于在众多网点中站稳了脚跟。

又过了两年，我分期付款给自己买了个小房子。

至此，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只署了我一个人名字的，法律意义上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且赶不走我的家。

我的心终于有了归属。

25

我工作的第八个年头，我妈又给我打来电话。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给姑姑买了房子？姑姑是不是以后也不回小镇了。

我很肯定地回复「是」。

她迟疑了一会，道：「陈明大四失联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电话永远都是关机。陈凯总是跟不干不净的女人来往，得了病想要来大城市看病，妈知道你现在有本事，你能不能帮陈凯联系下医院接他过去好好看病？就算妈求求你了，你好歹是他表姐，也在你舅舅家住了几年，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吧……」

我打断她的话，问道：「妈，你有没有什么话是要单独对我说的？」

「怎么？你还在怪我没让你读高中？你是我女儿，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害你。就算我不同意，你最后不还是读了上了大学？你怎么这么记仇？我是你亲妈，你不感激我生了你，反而怨我恨我，有你这么当女儿的吗？」她又哭又说，百般委屈。

「妈，你还记得那年夏天我求你让我读高中，我们谈崩了，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我……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我跟你谈小凯治病是事，你扯那么远干什么……」

「妈，你说你以后不指望我，陈明和鲁昊谁都比我强，你还记得吗？」

「逼死我你就开心了是吗？让老陈家绝后你就满意了是吗？算妈求你了行吗？我给你跪下了……」

「妈，你现在不应该给我打电话，你应该找陈明和鲁昊。你现在这样，真的让我很失望。请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信念。」

我从同乡那里得知，陈明玩失踪，鲁昊上了职高。一毕业就结婚，现在也是拖儿带女，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陈叔叔酗酒，动则打骂我妈。

「我生你是犯法了吗？你这个白眼狼，我就不该生下你，生下来了就应该直接把你溺死……」我妈破防了。

我挂断电话，拉黑了号码。

我突然意识到我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就让她继续沉浸在她自己虚构的美梦中吧。

我会看清现实，继续一往无前，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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