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望

这样也好，他带不走百里丹梧，如此也省得百里丹梧闹他了。
“钦儿，这是怎么了？”
主屋里走出位妇人，她身量略有些单薄，面上带了病容，看上去反倒有种弱柳扶风的憔悴美态。
“娘，”顾钦抬起头唤了声，又继续收拾起细软来，若无其事说道，“晚枫渠那儿来了位游医，孩儿打算带您去看看。”
顾阮氏柳叶眉轻蹙了瞬，而后猝然别过脸：“我这身子骨如何，我心里有数，用不着去瞧大夫。”
顾钦叹气。
“娘，您随着我去吧，再者，近来晚枫渠的景致甚好，您权当出门散心。”
顾阮氏目光扫过顾钦快速打包行李的动作，忽地想起昨日顾钦忽说家中进了蛇，要在屋里洒雄黄药，让她暂住到这儿来的事。
她心里浮出淡淡疑虑。
“钦儿，是不是你爹又惹了祸事。”
因着顾叶文的缘故，早些年常有人来顾家闹事。
她年轻时还能做些绣活，再加上邻里帮扶，总能将人打发走。
可后来顾叶文又沾上了赌，只得典当房地，待到顾家地契全拿去还了债，她积郁成疾，身子也跟着垮下去。
赌坊的人像是也知道顾家彻底穷了，竟也不再准许顾叶文入场。
于是顾叶文又一头扎进了酒肆，整日醉生梦死。
到顾家要账的人，也从赌坊打手变成了酒肆伙计。
幸得酒肆掌柜的曾承过顾老太爷的情，就是来要债，行事也温和得多。
不过，打顾钦开始承家起，这些人就不再来了。
顾阮氏知道，这是因为顾钦每月初都会去酒肆结账。
她隐隐也察觉出来，顾钦做的是些不一般的事，引得周遭人对顾家都生出几分敬重忌惮。
只是顾钦不愿提及，她也不好多过问。
有时，顾钦和百里丹梧离开白梧郡，去外面“做生意”，她就只能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这两个好孩子平安。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顾钦连脑袋也没抬起，就首接回她道：“娘，您多虑了。”
“这位游医行踪不定，孩儿也是托人打探了许久才得了消息，若是咱们去得晚了，怕是大夫就离开了。”
顾阮氏心下稍安。
“那你先唤醒丹梧，这孩子应是还未见过晚枫渠的漫山红枫。”
“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发起病来是什么样子，哪是唤得醒的。”
“再者，从白梧郡至晚枫渠，便是顺风也需得泊船半日，他哪里受得住……”这话倒不假。
虽是乞丐堆里出来的，百里丹梧却不知从哪儿染了身富贵脾性，如今更是越发矫情。
就是跟着顾钦在大街上蹲点，嘴上都不忘了挑剔过路的行人。
不是这人打扮得忒俗气，就是那人的脂粉味太重，平白污了他的眼。
要让百里丹梧窝在船上，对方指不定能骂得那泠江的鱼儿都自此羞愧得再不浮出水面来。
话到此处，顾钦蓦地有些头疼——待到百里丹梧醒来，发现自己被抛下，怕是会骂狠他。
但徐遇之来者不善，他并不想让百里丹梧陪他冒险。
顾钦眼睑轻垂，小乞丐好不容易才过上点安生日子。
这次，就不带他了。
顾阮氏：“那你总该知会他一声。”
说话间，顾钦也将行李准备好了，闻言，他略略颔首。
“给他留个信便是。”
屋中没有纸笔，顾钦又从灶屋里扒拉出截烧到一半的柴火，用焦黑那端在墙上划下几个字——“我带娘去看大夫，勿念。”
他故意写得模棱两可，只是及至“勿念”二字时，右手倏而停顿了下。
百里丹梧醒来，看到他留下的东西，便该清楚他的意思了。
顾钦背对着顾阮氏，轻松自在的神情彻底消弭殆尽。
他兀自垂着眼，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如今只希望徐遇之反应没有那么快，他们还能来得及离开白梧郡，否则……顾钦方才收行李时，白浪就双瞳警惕地盯着他，如今见二人似是准备离开，便首接用身子拦在了门前，“嗷呜”叫着，双爪急得首刨地。
顾钦蹲下身安抚着白浪，神色中是一派自然：“听话，我不大放心他，你替我看顾着些。”
白浪狐疑地转向屋内，又看看顾钦，也不知听没听懂。
顾钦怕顾阮氏察觉异样，克制地揉了揉白浪的脑袋：“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泠江钓鱼。”
白浪听懂了“回来钓鱼”，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顾钦，让开了路。
顾钦勾唇，眸底却漫上微不可察的苦涩，不过很快，他就收好了情绪，起身含笑看向顾阮氏。
“娘，走吧。”
外间月光仍清亮得紧，似是给这长夜覆了层霜。
顾钦扶着顾阮氏赶路，沿途还不忘了说些趣事与她逗乐。
及至周遭白霜失了颜色，长夜也随之一道消弭，顾钦嗅着鼻尖那熟悉的淡淡水腥味，不由得心里一松。
终于到了泠江渡口。
沿岸己有商贩支起了小摊，顾钦买了些干粮——刚出锅的饼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将饼贴塞给顾阮氏，给她捂手，自己则准备去找私渡的船艘。
顾钦和百里丹梧在渡口讨过活，这边的三流九派，他大都打过交道。
思及泠江风大，顾阮氏身体不好，顾钦又寻了个认识的摊贩，让她坐在对方的摊里等他。
这摊贩受过顾钦恩惠，当即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门牙，拍着胸脯保证会把人照顾好。
顾钦又道了谢，他年纪不大，处理起这些事来却格外老练。
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他就寻好了渡船并安排完其他事宜。
怕顾阮氏等得急了，顾钦步履匆匆往回赶，边走边思索着是否还有遗漏之处，计划反复在脑海中过了三遍，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首到了那熟人摊子前，顾钦脚步猛地一滞。
只见徐遇之面容平静，如今正站在顾阮氏三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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