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依然爱你

晚自习后，林子江和鲁晓等人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北河中学作为全国性的重点高中，加上补习生，高三的人数接近三千。近小半的走读生浩浩荡荡地出了校园，像一个无情的高考工厂正在下班，让十点过本有些寥寥的涪城街上，反差出了人声鼎沸的模样。

顺着北河回家，林子江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十多年前的一草一木。路上偶尔的鸣笛，街边闪烁的店招，仿佛时时都在提醒着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八岁，连泛黄的路灯此时都显得格外亲切。来到楼下，看着家里的亮光，都说近乡情更怯，这会的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幸福。其实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不管外面的灯火多么耀眼，最暖的永远还是家里的那盏。

“妈，我回来了。”

林子江开门后本能地脱口而出。

“狗东西，洗手，妈给你蒸了点饺子。”

高三的学业从来繁重，林子江每晚回家都会吃了母亲准备的宵夜才会去睡觉。此时184cm的身高，体重却不到150斤重，少年现在哪里会管后世发福三高的愁。妈妈的味道永远都是盖了帽，吃着饺子的林子江，有些不敢说太多话，心想着或许这便是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吧。

重生归来的林子江曾经手足无措，也曾欣喜若狂，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抬头对上自己母亲江梅柔和的目光后，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接受了重生的事实，也适应了这个十多年前的世界。鼻子一酸，绷着的神经霎时全部松掉，那个后世生意失败穷困潦倒都未曾哭过的男人，豆大的泪珠廉价地倾落下来。

“怎么了，儿子？”

江梅慌忙地过来拿起纸巾，边擦边心疼地说，她对于儿子的宠爱总是那么正大光明。

“出了什么事，有妈在，别哭别哭。”

回想起后世自己的种种混账行为，都是父母一次次帮着自己善后，可憎的他好似从没成熟长大过。亲朋好友也曾有意无意地奚落江梅，从小便惯他，慈母多败儿。面对这些嘲讽江梅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犯了错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帮他。然后默默地把心酸藏进内心，无处诉说。

古人说“暗中时滴相思泪，只恐思儿泪更多”。想着前世母亲在无数个日夜因他独自抹泪的模样，想着如果自己没能读档，车祸后阴阳两隔的母亲会崩溃成怎样，林子江在心里告诉自己，上天让他重来，也许不是要他功成名就，也许仅仅只是想让他多陪母亲看看电视吧。

“妈，学习压力太大了，所以快高考了我紧张得很。”

林子江只能这么“懂事”地解释。

“不怕不怕，考到什么读什么，是不是你爸又背着我骂你了？”

“嗯。”

都说母亲第一次认识孩子的时候，是她最开心也是最美的样子。那时26岁的江梅，应该也是这样宠溺地安抚着怀里大哭的小孩。看着如今早已不惑之年的母亲，林子江知道前世所有的作为，都是源于母亲的爱，只有她会给自己一直自负骄傲的勇气，每一个妈妈都是自己孩子的梁静茹，想到这里的林子江提高了腔调，哭得更大声了。

“狗东西，听话啊。不哭了，咱能考二本考二本，考不上就念三本。别听你爸的，妈只要你开开心心，谁说考不上名牌大学就没出路，时代早就变了！”

......

时代变了？

在读书这件事情上，林父从来都不会同意这种说法。林子江的爸爸林拥军是正经农村出身，在那个学习几乎是唯一能改变阶层的八零年代，他常常回忆起以前县城领导在高考时的讲话，“明天的高考，是你们决定这辈子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唯一机会！”。争气的林拥军以县城前三的成绩考上了山城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进了国营厂，自此改变了命运，成为了工人，认识了江梅。

而林子江的妈妈则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或者用现在的话说是妥妥的“军二代“。她的父亲曾是某军分区医院的院长，团级的干部，转业分配后便带着一家人来了涪城的国企。在不知道日后会有改制浪潮袭来的当年，江梅几乎从出生就确保了工作的铁饭碗。

那会的大型国企像是一个乌托邦。住宿有职工楼，看病有医院，读书从托儿所到高中再到职工技校，都是国企自营的一条龙，有电影院，有工人俱乐部，过年的灯会比市里的人民公园都耀眼。这里的人勤劳朴实，他们没有太大的贫富差距，他们都简单又忙碌地做着本分的工作，他们在自己的马孔多小镇里享受着安稳，却全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日新月异。

但是天生勤奋的林父为了不断改变家庭的生活和地位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在2000年以后，当他发现在报纸的中缝里，常常有着各种单位寻求挂靠职业证书的广告，在哪个允许挂靠的年代开始考起了证书。

虽然国家那时候刚刚开始在各行各业推行“注册专家“的制度，考证的难度远不如后来夸张。但当时而立的林父在每天的工作后，仍靠自己的学霸属性，凭着一支支圆珠笔，一张张信笺纸，和无数个挑灯的夜晚，几乎一年一个职业证书。在后面国企改制中，很多工友成为了时代的“弃儿”，而果断选择买断的林拥军，却成为了涪城工程建设圈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同时下岗的江梅也乐见其成的地成为了全职太太。

书中自有黄金屋，黄荆条子出好人。这是林家的家训，但让林拥军如鲠在喉的是自己儿子，没有遗传到他悬梁刺股的精神一点点。无论怎么打骂，儿子在自己面前总是赌咒发誓般痛改前非。但过不了多久班主任的电话就会如约地来告状。

曾经林子江翻墙出去上网被抓住后，第一时间的选择甚至都不是向老师认错，而是给林父打电话声泪俱下。在得到林拥军的宽饶后，理直气壮地向班主任嚷嚷“我爸都已经原谅我了！”，气得唐问吹胡瞪眼“你爸原谅你了？你不知道校规吗？学校是你爸开的吗？”。从小的一顿顿胖揍，天生混不吝的他，对林父的惧怕早已深入骨髓。

其实林子江的成绩不算好但也绝非算差，在这个高考过一本线率接近五成的名校北河中学，他的名次总在一本线徘徊。想着自己还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林子江微微咬牙，努力上个好点的大学吧，这辈子不让自己的父亲失望了。

此时正值涪城的灾后重建，林拥军整日忙得四脚朝天，也自然而然放松了对林子江的督促。前世的林父时常自我纠结，如果当初在儿子高三时多抽空监管他的学习，也许他会读一个很好的大学，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但是那样他也挣不下这份家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双全法呐。

前世的惧怕也抵不住今生他这会无比想念自己父亲，他甚至有点想在今晚挨顿揍。哭累了的林子江靠在江梅的身边，看着时针早已过了十一点，期待着林拥军回家。

...

“老婆，我回来了”

换上拖鞋，有点微醺的林拥军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子。结发之妻贤惠温婉，混账儿子也养得这么大了，不禁感叹，老子的家真幸福啊。眼中不经意地有些柔情流露，只是很快便恢复了他一家之主的威严，问向林子江：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明天上课又准备打瞌睡？”

“儿子回来陪我说会话，你少发你的酒疯。”

江梅立马不满地说道。林子江看着有些醉意的林拥军，这个他敬畏又深爱的父亲，这个自己觉得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他不怕苦累，他仿佛什么都能知道，也仿佛什么都能做到。林子江百感交集，他觉得前世的自己好像忘了，这个把家无怨无悔扛在肩上的男人，这个自己一直倚靠的男人，也曾像自己现在一样年少，也曾不谙世事，也曾彷徨无助。

看着自己父亲两鬓已经有了星星白发，想着前世他因为没休的应酬，不到五十就换了几颗假牙。“这辈子你的那一份坚韧，我就帮你多担着吧”，想到此，林子江看向父亲正声道：

“嗯，我回房睡觉了，爸，我会给你争气的，相信我。”

“不要只是嘴上保证，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一定考个重点大学！”

“无愧便好，你要知道你是为自己在学习。真能考上，老子奖励你三万块钱去大学。还是那句话，老子在外打拼，你妈把这个家操持好，你就老老实实读书，我们这个家幸福的根源就是各司其职。”

......

各司其职就好，回到卧室的林子江来到阳台，趴在窗上细细地想着父亲的话。这屋里的一切并不像校园那般熟悉又陌生，前世的自己也常常回家。自己房间里的一切母亲总是打扫地干干净净，仿佛她的孩子下一刻就会开门回家喊妈 。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读档成功的林子江也想明白了，现在的他该做的不是马上靠着记忆的金手指成为商业大佬，也不是急着去做一个足以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名字。前世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林子江反而发现自己对金钱的欲望不如想象中巨大。作为读档老哥，挣钱总归是件不难的任务。此时的他更愿意怀着感恩，尽力弥补前世数不清的件件遗憾，温暖的过完这重来的一生。

前世有过太多的憾事，家庭中，让父母伤心苦闷。生活中，让自己狼狈颓唐。友情里，让朋友担心气愤。爱情中，让那些禁脔般的人悲伤心碎。这草蛋的人生或许从来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那就请原谅前世，好好经营这来生，嗯，先考个大学吧。

关窗前，林子江瞧了瞧头上晾着的衬衫，五颜六色。不禁暗笑，好家伙以前就那么喜欢穿杰克琼斯吗？那会高三的他，自从看了台剧《痞子英雄》后，就立志做一个像周渝民那样“花哨”的男人。

低头瞥见窗台上那两盆熟悉的“老朋友”，刚刚含苞的黄桷兰一如前世每每见它般青翠欲滴。也许它顽强地活了十数年，也许是母亲在不经意间已经更换过多次。谢谢你们，一直陪我这么笨拙又荒唐地成长。

这或许就是家的滋味，父母闲坐，灯火可亲。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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