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匪记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三年过去，来到了民国二十一年的冬天，秀云这年已十九岁了。自董家发生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之后，秀云的心情也明显低落下来，变得整日少言寡语闷闷不乐。佟子清想托人再为秀云说一门婚事，但一和她商量这事，就遭到秀云强烈的反对，说誓死不嫁。佟子清心里着急，又不敢催的太狠，他知道自家姑娘的刚烈性子，只能由她慢慢想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秀云心里始终迈不过那个坎儿，看着老父亲为自己的事儿整天长吁短叹，仿佛老了十几岁，秀云心里也如油煎一般。终于，在十九岁生日那天，秀云对坐在对面、正给她夹菜的父亲说：“爹，我知道您心疼女儿，听您的，给我找户人家嫁了吧。”

佟子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闺女，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嫁人了。您给我找户人家吧。”

佟子清高兴的两眼放光，对坐在一旁的二姨太说：“快，给我拿瓶酒来，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

闺女既然发了话，佟子清当然如奉圣旨，不遗余力托人四下打听合适的人家。不久，一位老乡绅牵了个红线:本县李副县长家的公子李睦林尚未婚配，小伙子去日本留过学，今年二十一岁，在县城开了家外贸商行，是个颇有经营头脑的青年才俊。老乡绅安排双方见了面，一番交谈之后，李睦林对秀外慧中，气质清雅的秀云倾心不已。秀云也觉得睦林相貌端正、温文尔雅，虽无明堂那样的伶牙俐齿、善解人意，倒也不怎么让人讨厌。后来两人又见过一次，彼此觉得还算合适，经双方长辈商议，将本年农历十月十六定为了二人的大婚之日。

很快到了十月十六，一大早佟家大院里每个人都忙了起来。管家老刘满脸喜色，不时跑进跑出，指挥下人们或打扫庭院，或张挂灯笼，或垒灶砌台，或杀猪宰羊，忙得不亦乐乎。佟子清一家更是换上了光鲜亮丽的新衣，喜滋滋地招待不时前来贺喜的街坊邻居、亲朋故旧。两个女佣在秀云房里忙着为她梳妆打扮，鲜艳的凤冠霞帔放在靠窗的方桌上，吸引得一帮乳臭未干的娃娃们不时探头探脑窥看。

众人吃过早饭不久，佟子聪一家也从城里赶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扶正，在县城是个跺跺脚城墙都要抖三抖的厉害人物。和他一家人一块回来的，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到了已时，迎亲的队伍来了，一时间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李睦林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一身酒红色的双喜字长袍，肩背十字红绸花，头戴状元帽，满面春风地不住向人群拱手致意。后面的仪仗队打着一对长立扇，上面绣着“富贵满堂”和“子孙万代”的烫金大字。紧跟在立扇后的是一对足有3米多高的红缎彩绣座伞。再往后，是卖力吹打的鼓乐手，男方家跟来娶亲的亲友，抬“十二大件”彩礼的、抬朱漆木雕八台花轿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宛如游龙一般，人欢马叫，吸引了全村的人蜂拥观看，好不热闹！

佟子聪也挤在人群中观礼。只听得三声清脆的炮竹响过，男方一手搭红绫的司仪站至马车上，向围观的人群连连拱手，待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司仪朗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今日天降吉祥，是佟老爷家与李县长家……”

“且慢！”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喝了一声，众人都很惊愕，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身着绒帽雕裘、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推开前面挤站的人，走到司仪面前，宏声说道：“这位兄长，先别忙着说喜事，我三弟有一笔账，咱家要先和佟家老二算算！”

人群中一阵骚动，“络腮胡”男子嗖地一纵身跃上了马车的另一端，他环视下站在下面的一众人，人人都被他凌厉的目光射的心中一寒。“络腮胡”摘下戴在头上的“土耳其”绒帽，向着大家扬了扬，继续说道：“诸位想必不认识我，介绍一下，鄙人叫刘攀脚。”

“刘攀脚？”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刘攀脚？”

“哎呦，我的娘呀！他咋来这儿了？”

“咱们还是快回家吧。”

“快跑吧！”

..........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很多人脸上都露出惧骇之色。那么这“刘攀脚”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众人一听他的名号都很害怕呢？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刘攀脚是豫西伏牛山地区最大的土匪头子，少时即颇有游侠之风，为人慷慨仗义，后因结拜弟兄惹上人命官司被官兵扣押，刘攀脚持枪前去营救，打伤了数名官兵。虽说救下了兄弟，但却被官府通缉，不得已落草为寇。由于刘攀脚把义气看得很重，一向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不少走投无路的人，投在了他的山头，很快刘攀脚的队伍就壮大到了二、三千人之多。尽管跟他干的土匪越来越多，但刘攀脚却和其他土匪不一样。

原来，刘攀脚本就是贫苦出身，对老百姓有着深切的同情，因此他定下“不准劫掠百姓”的规矩。他们打劫的对象，一直是富户和官府。

刘攀脚不仅不劫掠百姓，反而还多次保护老百姓。当地老百姓视刘攀脚为义匪，对他非常拥护。

由于刘攀脚经常与官府作对，于是官府多次增派兵力围剿他。但刘攀脚手下有个兄弟很有谋略，每次在他的出谋划策下，总能以少胜多，官兵因此对刘攀脚颇为畏惧，把他宣扬成为了一个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巨匪。此地离刘攀脚的地盘尚有二百余里，是以众人听多了以讹传讹的流言，一听刘攀脚自报家门，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佟子聪在刘攀脚刚跳上马车，说要同“佟家老二”算笔账的时候，已觉大事不妙。他伸手往腰侧的枪兜位置摸去，却摸到了一只人手。佟子聪吓得一激灵，侧脸望去，枪已经到了旁边站着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手中。那人用另一只手枪抵在了他的腰间，冲他挤了挤眼睛:“老实点！动就打死你！”佟子聪无奈，又用目光去搜寻同来的两个警察，很快在墙角处发现了两人，他们双手抱头，笔直地靠在墙上，原本背在身后的长枪已“转移”到了旁边另一个人的身上，显然也已当了俘虏。

刘攀脚见众人都非常害怕，遂继续说道:“各位乡亲莫怕，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无关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伤害，但你们得留下做个见证。这个村子里外都有我们的人，要是谁胆敢跑出去通风报信，莫怪我刘攀脚的子弹不长眼晴！”他说着晃了晃拿在手中的两柄短枪，又说道:“各位，说起我的三弟，大家都知道，就是佟家小姐原来的未婚夫董明堂，警察局的佟大局长就是靠了他家的生意，短短几年升了官、发了财。但他是怎么报答我这兄弟一家呢？我兄弟一家老小十八口，全被佟大局长诬陷为私通共匪，惨遭灭门，姓佟的霸占了董家的房屋田产，接管了董家的药材生意，大家说他做的事公也不公？今天我就要为我兄弟讨个公道！弟兄们，把姓佟的押过来！”

佟子聪被刘攀脚的手下押到人群中央，他吓得两腿发软，浑身筛糠似的抖着。他强作镇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刘大当家的，冤枉哩，我和董家是儿女亲家，咋会加害于他们？董家私通共匪的罪名是上边定的，明堂他们是在外贩药时死于土匪之手，我也很痛惜呀！”

“放你娘的臭狗屁！”人群中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怒骂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挤了出来，站到众人面前，对着佟子聪大声喊道:“姓佟的，你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

“你是……明堂？”佟子聪瞧了半天，终于认出了董明堂，他一个趔趄，身子靠在了马车上，两腿抖的再也站立不直了。

“明堂，你，你是明堂吗？你，还活着？”又一个沙哑呜咽的声音响起，明堂闻声望去，看见了站在人群中，身着凤冠霞帔，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秀云。大家都在关注着场内几人的一举一动，谁也没有留意秀云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跑出来了。

明堂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脑海中闪过了昔日和秀云相处的点点滴滴。明堂咬了咬嘴唇，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佟大小姐，对不住！你的大喜之日我来搅局了。”他一扭头，再也不看秀云，对着众人高声说道:“众位乡亲父老，请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我父亲董西云待佟子聪亲如兄弟，有难之时，姓佟的不但不帮我父亲，反而落井下石，害了我父亲不说，还诬陷我们一家人全部通匪，将他们赶尽杀绝，霸占了我家财产，当时我带一帮长工在外贩运药材，回来的路上，他派手下追杀我，我从悬崖上跳下去，落到一棵歪脖子树上，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我家长工顺子也跟着我从悬崖上跳下来，万幸没死，却摔断了一条腿。其余的十五个长工，一个一个都被佟子聪这些天杀的手下，杀了个精光啊！整整......整整三十三条人命呀！可怜，我的弟弟才九岁，我的三个姐姐，我大姑、我二姨....家富哥..长栓.....呜--呜--呜......”

董明堂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围观的人群中，有些和明堂被杀害的亲人、长工们也沾亲带故，此时从明堂的泣说中闻之真相，不由地怒不可遏，纷纷喊道：“杀了姓佟的，给我老姑夫（三姨、长栓兄弟.....）报仇！”

一时间“报仇、报仇”之声不绝于耳。佟子聪已吓的浑身瘫软，靠在马车轱辘上，面如死灰地耷拉着脑袋。

刘攀脚把手里的一支短枪递给明堂，说：“老三，给你死去的家人、兄弟们报仇吧，崩了他！”

明堂接过枪，一步步地走向抖得筛糠似的佟子聪。佟子聪连连作揖：“明堂，饶命，兄弟，饶命啊！......”

“明堂，枪下留人，饶他一命吧！”耳边传来了佟子清的哀求声。

“董大少爷，你饶子聪一命吧，我们一家人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佟子聪的老婆和儿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明堂扭头看了看秀云，秀云面无表情，只冷冷地注视着明堂。

“兄弟，快动手！”刘攀脚在一旁催促道。

明堂不再犹豫，“呯、呯、呯”抬手连发三枪，枪枪射入佟子聪的上半身。佟子聪用手捂住胸口，看了看不断涌出的殷红的鲜血，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明堂，少倾，双手无力地垂下了。

“哎呀，啊-啊！”佟的老婆和儿子大声呼嚎着，跪着挪到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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