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纯爱男主要不要

薛确头也不回。

毕竟在赛场上是给武帝争面子，这面子不能还没捂热半日就丢了。

“太狡猾了！薛确！”

他逃一般飞快离去，但在将离开围场之际遇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连那不苟言笑的神情都与他极为神似。薛确奇怪他为何盯着自己，然后对方看见他之后主动走了上来抱拳施礼，但却压低了声音说道：“向燕生安全离开了吗？”

薛确半天回不过神来。

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向燕生的名字不仅仅令他觉得奇怪，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人能出现在此处必然也是皇庭中人，而他还没有忘记，几日前向燕生闯过皇庭！薛确心中百转千回虽只在短息之间，但他已然觉察向燕生此番闯皇庭必不简单。

“在下张禅，我家主子方才见薛兵曹神射，颇为赞赏，特命我送来此物聊表心意。”他说着，恭敬呈出一柄精致短匕，示意薛确收下。

他家主子？

谁？薛确努力回想了一番，武帝陛下在此接见敦格王，除了平西公之外还带了他人？是朝中臣子？那也不至于送上此等贵重之物。

他本能般拒绝了。“不可，方才陛下已赐神弓……”

“收下吧。”时愈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他继续说道：“这是邬夫人对薛兵曹的赞赏。”

邬夫人？

时愈慢悠悠走过来朝着张禅意味深长的笑，后者却木着脸仿佛不曾见到他平西公一样。

难得的是平西公也并不介意对方拿鼻孔看他。

他一时想不起这个邬夫人是哪位。直到下午值班时听同僚说武王陛下要加强对钟霞宫的巡逻时他才恍然记起向燕生一族本是海丘士族之后。而海丘王姓便是邬氏。

他随父出军的时候曾听几员老将酒后闲谈当时已名震各朝的武王陛下在年幼之际陪同大都皇子一同为质之事。后来，武帝攻打海丘据说是为了得到他为质子时所见到的霞飞公主，并将之藏于皇庭之中，而知晓此事之人皆称那位公主为邬夫人。

所以，她与向燕生又是如何有了牵连？

薛确无处求证，但觉手中匕首烫手。放班时间到，他便收拾了往青蟾院去，但那位朵朵日娜并不在，他只好回府去。

接连两日事发突然，薛确有些恍然。隔日又见武帝张贴榜文称柔荣部格咄汗主为新的漠北之主，甚至赏赐了不少物品。在薛确看来，武帝之势已不可逆，柔荣是否真心求和却未可知。这些事他不想沾染上身，武帝陛下所赐的那张弓也被他搁置。

白日里他即便当值也鲜少与人交谈，即便有私聊也极力避免。放了班有机会便往青蟾院去，但却再也没有见那位朵朵日娜。打听之下才晓得她应召入皇庭参演了一次歌舞，随后跟着柔荣部的人回了家乡去，而那间小木屋已然易主。

他问不出向燕生的去处，连薛勇也称她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道权当世上再无向燕生此人便是。但如何当作从无此人？明明他们曾那般要好，曾同携手风雨共赴，她又怎能如此狠心？

薛确又一头钻进了死角，在青蟾院喝的大醉碰上了何家公子爷何尚青，难得对方竟没有揪着自己再打一顿。

如是浑浑噩噩到上元节前，母亲似乎心情不错，终于出门走动采办一些过节用品。此番听闻武帝有意大办此次上元节，隐有讨好邬夫人之意。无论如何，他们家也得了一些恩惠，小妹更是得了几日假期歇息。于是母亲也终于寻得机会把小妹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小妹年近十六，若不是入了禁庭为仆也的确该婚配。如今父亲不在，他本该多为此事操心，可眼下他明显未曾尽到兄长责任。但薛惠如今也不是当年的娇羞小姑娘了，他在禁庭当差，因为这叛逆的身份没少被他人奚落。所谓“名”她已经不那么在乎，她只在乎自己是不是天天有白饭吃，会不会再过上胆战心惊的日子。

“我二哥还在当职吗？”

“是天祚司有任务。”薛确暗想，天祚司的事多半涉及武帝，他老人家希望邬夫人展颜，武帝也给他们这些当值的小官安排了不少事呢！

小妹薛惠说：“听闻此次天城要挂满万盏花灯，大哥，我们一起去嘛！我要好好的数一数！”

“只怕你数不过来便迷糊了！”

“哼！我要挑一盏漂亮的花灯回来给母亲！”

母亲难得的笑了，她说：“这儿是天城，你要老实些不要为你大哥添乱。”

“不会的！”

薛确换了常服被小妹拉着出了府。

卯时将至，尽管冬日严寒，但这街上行人拥挤，处处张灯，无不笑语欢腾。薛确心中也为之一松。小妹掂着裙子拉扯着他在人潮中挤来挤去，挑挑拣拣却又觉百灯都不入眼。许是已经看花了。

“好物自然是在皇庭附近。”他觉得。

小妹连连摇头，难得休假，她可不想再看到那个皇庭。而后听到路人议论青蟾院那边有歌妓赛舞，薛确便提议去看舞。

作为女子，薛惠有几分瞧不上那些卖笑的女人，她又不想扫了兄长的兴，便犹豫着点头。而薛确早在初来天城之时便被此地歌舞之所的气派折服，以至于逢节必到此一观。薛惠转而笑道：“这其中哪位是兄长的粉头？”

“小妹也学坏了呀！”

“说嘛，是哪位！下次我带二哥来瞧瞧！”

“没有哪位，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子。”

青蟾院座落在凤德大街副街巷上，说来此处在武帝称王之前曾发生过一起严重的火灾，大部份房屋烧毁，如今部分街区仍在重建中，即便如此仍不掩繁华昌盛。出门结伴而游的百姓无不欢声笑语自他身畔走过。

这便是太平人间了吧？薛确心中如是念想。

今年的赛舞与之前不同，或是受到漠北人的影响，舞蹈之姿略显奔放，这赛舞台上姑娘们旋转着舞衣彼此毫不介意这舞台上谁人为主。越是如此，这看台下的人越是癫狂，欢呼的浪潮几欲翻了天去。

薛惠也相当震惊，不过是歌舞嘛，何至如此？

“许是对这太平盛世的欢呼吧。”薛确笑道。

然而在一片闹声中薛确瞧见张厉一身官服出现在人群对面，他在盯着自己。

薛确猛然心惊，他低头找薛惠，但却不知她人何时离开。“小惠！”薛确大喊一声迅速环视四周，入眼人潮，皆非所盼。然而当他再去找搜寻张厉时，也已经寻不到他了。

“大哥你看！这素灯带给母亲可以绘上兰草，一定漂亮！”

薛惠兴高采烈地举着一盏莲灯来到他面前。“大哥，你看我挑的怎样？”

薛确答不上来，但他有种微妙地预感。

薛惠看他神情异样，问道：“大哥，你看见谁了？”

“……啊！小妹你看，那边真热闹。”

薛确所指的方向似乎是有人在测字，因为围的女子较多所以推测可能是个江湖术士在骗小姑娘测姻缘。再仔细一看，灯火相映之下有一位他还有点眼熟。

“朵朵日娜？”

薛惠一奇，也伸了脖子瞧，追问道：“哪位？我瞧瞧！是哥哥的粉头？”

薛确也挤开人群朝那位看着像是朵朵日娜的人走去，过去一瞧，还真是。

朵朵日娜身着彩衣，笑容灿烂对面前的小姑娘说：“妹妹这签虽不太好，不过三姑今天有转运符相赠，是免费的！别沮丧，小妹妹如此美丽何愁寻不到如意郎君！”说着，那几个女孩低头安慰了几句离去了。

薛确站在不远处想要打声招呼又难以启齿，只得轻咳一声。

朵朵日娜似有所察，微微侧头，见是他后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我还在想着会不会碰到薛郎，这便遇上了。要抽签吗？”她捧着竹筒朝向薛确晃了晃。

他摇头说：“在下有事想与朵姑娘谈一谈。”

“这样不太好吧。”朵朵日娜无故娇羞，扭头对坐在小摊前的白发妇人说：“三姑，有位年轻的郎君邀请我逛灯会呢！”

薛确没太注意，在此摆摊的是一位黑衣白发妇人，对方正抬头看着他。灯火下，那白发妇人的眼睛亮亮的。

好像狡猾的狐狸！

她手上握着毛笔舞的飞快，在画符。嘴上忙不迭的道：“快去快回。”

对方年纪并不大却是满头白发，甚是奇怪。他对薛惠说了一句抱歉并让她在三姑这里稍等后与朵朵日娜朝着人潮中走去。

薛确怕朵朵日娜打开话匣子，抢先说了句谢谢，马上切入主题道：“那天我喝醉了，我朋友的事还未向朵姑娘道谢。”

朵朵日娜也明白他的意图，只道：“薛郎放心，你那位燕燕姑娘已经安全离去。”

薛确咳咳两声，他再想开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问不出向燕生的下落。思及此处，薛确黯然心伤，扭头一瞧，朵朵日娜忙作羞怯状说道：“薛郎如此看我，莫非是心有不舍？这可如何是好？我是要回漠北去的……”

薛确忙着制止她幻想下去。“薛某在想此番未曾答谢朵姑娘义举……”

朵朵日娜笑的愈发廉价。“这事好办，薛郎若想报答，不如……”

“这不是薛兵曹吗？”

话说一半，迎面而来一位俏郎君，正一手执烤肉，一手提着打包好的糕点，吃的不亦乐乎。薛确想了想，行礼道：“金少司。”

朵朵日娜听了，也笑道：“天祚司的少司金朝大人，幸会。”

金朝有些意外地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越看这心里越是不愉快。他不过就比这薛确矮一头而已，怎么就孩子气了？

“不必客套，路过打个招呼而已。还有，薛勇放了班记得帮我转达一句话。”他闷闷的叮嘱一番。

薛确疑惑。

“虽说同为武帝效力，但我们天祚司也是有内外之别的。总而言之，别让他跟那姓李的走太近。”

老实说，他能认识金朝还是因为小妹初入宫中时曾受他照拂过两次，虽说是因缘际会，但这人给他的印象还可以。除了金朝，他只认得天祚司的大司丞李暇，但他们二人关系怎么可能涉及“走太近”？薛确再度疑惑，只茫然道：“谢金少司指点，可是舍弟当值时失了分寸？”

金朝皱眉道：“见了他记得说就是。走了。”

朵朵日娜却恭维道：“薛郎认得天祚司不少人呢！以前听闻这位金少司是个有趣的孩子，还真是……啧啧！”

薛确失笑，金朝不过是个头矮了些，面貌稚嫩于常人，但他实际比自己还要长两岁呢。

“奇怪了。说来金少司还要管李司丞喊一声‘师傅’呢，怎么又分起了内外？这天祚司还有哪位李姓人吗？”

“师傅？如何说起？”

朵朵日娜解释道：“听一些院里的客人说起过，金少司少年时被李司丞救回府上，半个徒弟半个儿的养到大，一声‘师傅’也不为过。”说到此，朵朵日娜扫了他一眼，薛确正在想事情，不曾注意。她转而笑着拉扯住他问道：“薛郎可带够了银子？”

薛确怔了片刻，朵朵日娜这过份的热情当真令他有些脑热，女人的香气在这嘈杂的夜市里让他有短暂的眩晕感。他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轻咳着避免自己的尴尬。

但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薛确瞧见一个卖酥糖的。

他们二人走过去，朵朵日娜张口道：“称两斤！”

……

“朵姑娘不是回家乡了吗？”

“这可要感谢三姑，她说上元节要到了，过来赚一笔小费再回去也不迟。若非如此，我也见不到薛郎了呢！”说着，她又开始在薛确身上蹭。“当然，我也是舍不得薛郎的，你我虽说不是天作之合，但也算郎才女貌，若不然待我回去禀明了家人再回来与薛郎并结连理可好……”

薛确就知道她要扯皮。

“恐怕到时朵姑娘会起了思乡之情。”

朵朵日娜闻言到有几分诧异。“或许吧。”她扬唇一笑便不再缠着他。

待回到原处，只见薛惠提了不少东西，一问方知是遇到的金朝所赠。那位三姑也打量着他们二人，忽道：“又买糖给含珠吃吗？牙要坏了。”

朵朵日娜恨她话多，薛惠显然在他们二人闲逛那会已经和这位三姑聊到熟络，此时笑眯眯解释道：“含珠是朵姐姐的女儿。”

三姑也笑着说：“郎君要不要抽个签呢？别的不敢说，但算姻缘三姑我拿手，我看郎君你姻缘将至……”

薛确……

朵朵日娜笑起来。“三姑，你算得准不准我还不清楚吗？”

三姑说：“我呀！我算得准不准你还不清楚吗！”

薛确听得一脸迷糊，只是想到原来她早已嫁人便忍不住汗颜，他又从自身上找问题，忙说之前冒犯。

“哪里哪里。含珠她爹早没了，我正想给她找一个后爹，薛郎若是不介意……”

“不了，有缘再会！”薛确忙打断她拖着薛惠离去。

走了许远，薛惠笑道：“我在禁庭认识一个女官，她兄长便是如此被一名外邦女子所骗凭白多了两个儿呢！大哥，我看那朵姐姐也不错……”

薛确失笑，忽然想到金朝所说的话，问道：“小妹知道天祚司还有哪位姓李的主事吗？”

“姓李的也就那么两个吧，一个李暇，另一个是前朝文宗王的外甥，也姓李，是叫李氐吧？当年拥护小太子的那个人，听说武帝不但没有杀他还赐了府宅，也在天祚司做事。不是什么要职，但品级应不会太低……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薛确未答。

金朝之所以那么说可是因为李氐是前朝之人，与他们家这样一个“造反”的身份合在一起自然会令金朝这个武帝近臣觉得不舒服。若薛勇私下里与李氐交好，他这个兄长是该与他谈谈了。可能正是因为心事重重，薛惠拉了他回家。半路上还被几位女子送了花灯。

薛惠笑嘻嘻地称他大哥有望结亲。薛确看着花灯最终将之悬于水亭上。

远处的更鼓声传来，皇庭那边应也开晏了。不知武帝与那位邬夫人如何。

他忆起少时节日光景，家中不说高朋满座却也是觥筹交错。在那段天下局势动荡的时间里，他与向燕生也确确实实有过他们少年的无限风光，在家族荣耀的笼罩下，他一度觉得自己就该是天之骄子的一员。

而今，好不凄凉，只好回房洗漱睡觉。不想这一觉却并不安稳，反反复复在梦中梦见他自裁谢罪的父亲。

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外面天仍未亮。

他心中惦记金朝所说便起身去找薛勇。然而小弟房中并未有人归来的迹象。薛确搓搓手决定到门外面去看看。索性又睡不着，他还考虑要不要亲自跑一趟天祚司找薛勇谈谈。

他关了门，往天祚司方向走。

这隆冬凌晨时间，寒气最是逼人。他没走多远便觉鼻子发木，手脚仿佛失了知觉。揣起手也毫不起作用，只好呵着气加快脚步。

过了一晚，这街上零星还能遇上几个昨夜通宵的醉鬼，空中有一股硝石燃烧过的气味，悬于各家门铺前的灯笼已然半数熄灭。他心中思量着该如何与小弟交谈这些事，小弟是不是还对武帝心存其他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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