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让浦东机场的玻璃幕墙变成模糊的水彩画。
沈昭蹲在T2航站楼的落地窗前，富士拍立得的相纸正从相机口缓缓吐出。
第十七张，依旧是过度曝光的灰白色块，像被漂白的记忆。
“你在拍闪电？”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沈昭抬头看见反光的制服肩章，西道银杠在顶灯下像小小的刀刃。
男人蹲下身帮她捡起散落的相纸，左手无名指有圈明显的戒痕。
“我在拍延误。”
沈昭按下又一次快门。
这次相纸卡住了，相机发出饥饿般的嗡鸣。
男人从西装内袋掏出瑞士军刀，刀柄上刻着“Zhou XB 2018”。
“需要帮忙吗？”
他说话时喉结在制服领带结下轻微滑动。
沈昭注意到他右耳后有道三厘米的疤痕，像条迷你的跑道。
相机修好后，他看了眼显示屏：“你是色盲？”
沈昭的指尖在相机包带上收紧。
很少有人能发现她照片里异常的红绿色调，就像很少有人会注意她总穿不同灰度的衣服——深灰毛衣，浅灰羊绒围巾，铁灰的牛津鞋。
“Deuteranopia。”
她报出医学名词，“绿色盲。”
“我是周叙白。”
男人突然说，“MU5377的副驾驶。”
他指向窗外，一架墨绿尾翼的飞机正被牵引车缓缓推出，“你的延误对象。”
候机厅广播响起，机械女声宣布他们的航班将延误12小时。
周叙白解开制服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处的航空徽章纹身：“要不要喝一杯？
我请。”
贵宾休息室的威士忌吧台前，沈昭看着他往杯子里放了整颗冰球。
“你不该喝酒。”
她指出。
“今天不是我飞。”
周叙白用搅拌棒轻敲杯壁，“是备勤。”
冰球在琥珀色液体里旋转，留下彗星尾巴般的轨迹。
他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本《杰普逊航图手册》，翻到折角的那页：“你照片里的构图，很像仁川机场的进近路线。”
沈昭看见手册边缘密密麻麻的铅笔注释，有些地方被橡皮擦反复修改到发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螺旋线，那是她色盲症发作时常看到的幻觉图案。
“为什么总拍天空？”
周叙白问。
“因为云层没有颜色。”
沈昭举起相机对准他，“要试试吗？”
取景框里，穿制服的男人突然变得模糊。
沈昭放下相机，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周叙白递来的手帕上有股航空煤油的气味，角落绣着小小的翅膀图案。
“我前夫也是飞行员。”
沈昭说，“他坠毁在大西洋。”
周叙白沉默地喝完剩下的威士忌。
冰球融化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忽然从手册里抽出一张拍立得：“去年备降冰岛时拍的。”
照片上是极光与客机翼梢的合影，边缘有他钢笔写的日期和经纬度。
沈昭发现他按下快门的瞬间，刚好有颗流星划过驾驶舱的挡风玻璃。
“有时候...”周叙白的声音轻得像航图上的云层标记，“我们恐惧的从来不是高度，而是着陆。”
窗外，MU5377的舷灯刺破雨幕。
沈昭的相机终于吐出一张正常的相纸：周叙白的侧脸在威士忌杯的折射中变形，像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周叙白站在模拟舱里，手心渗出的汗在操纵杆上留下湿漉漉的指纹。
“风速20节，侧风。”
耳麦里传来考官冷静的指令，“执行侧风着陆。”
他盯着仪表盘，视线却不受控地滑向舷窗——模拟器外的LED屏正播放着逼真的跑道逼近画面，地平线在剧烈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Pull up.”系统突然发出警报，“Terrain,terrain.”他猛地拉起操纵杆，飞机以一个近乎垂首的角度重新爬升。
胃里翻涌的酸水冲上喉咙，他咬紧牙关，尝到血腥味。
模拟舱门被推开，刺眼的白光里站着飞行部主管，手里拿着他的体检报告。
“周叙白，你恐高？”
沈昭接到航空公司的拍摄邀约时，正在暗房里冲洗一组机场照片。
红灯下，显影液里的相纸逐渐浮现出模糊的轮廓——那是周叙白在候机室递给她的威士忌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一场微型降雨。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周副驾驶推荐了您，我们想请您拍摄新航线的宣传照。”
她没想到会在飞行部遇见他。
周叙白站在公告栏前，制服笔挺，肩膀线条像飞机翼梢般锋利。
公告栏上贴着最新的排班表，他的名字被红色便利贴盖住，上面写着“停飞，待评估”。
“因为什么？”
沈昭问。
他转过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我画错了航图。”
说谎。
沈昭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相机背带。
她见过太多人撒谎时的微表情，而周叙白的右手正紧紧攥着那本《杰普逊航图手册》，指节发白。
梁霭出现时，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她是乘务长，制服裙摆下露出纤细的脚踝，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从小就恐高。”
梁霭把咖啡递给沈昭，声音很轻，“十二岁第一次坐飞机，吐得昏天黑地。”
沈昭望向窗外。
停机坪上，一架飞机正缓缓滑向跑道，引擎轰鸣声隔着玻璃传来，像遥远的雷暴。
“那为什么当飞行员？”
梁霭的指尖抚过制服口袋里的奶嘴挂件——沈昭后来才知道她有个三岁的女儿。
“因为他父亲是空军，坠毁在青海。”
她顿了顿，“那年他十六岁。”
咖啡杯底沉淀着未融化的方糖。
沈昭突然想起周叙白耳后的疤痕，像一条未愈合的跑道。
宣传照拍摄定在傍晚。
沈昭站在塔台顶端，镜头对准天际线最后一抹晚霞。
取景器里，云层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她的。
“今天日落是R22色号。”
周叙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色盲测试本，“塔台灯也是这个红。”
沈昭愣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描述颜色。
“你分不清绿色和棕色，”他继续道，“但能看见蓝色和黄色。
所以对你来说，黄昏其实是...”他指向天空，“普鲁士蓝混着镉黄。”
风掀起沈昭的围巾，羊毛纤维扫过周叙白的制服肩章。
她忽然按下快门。
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画面里的周叙白站在霞光中，身后是正在起飞的航班。
相纸边缘泛起淡淡的青色调——这是她色盲症发作时的特征，所有绿色都会变成灰蓝。
“送给你。”
她把照片递给他，“错误的颜色。”
周叙白接过相纸，指尖轻轻擦过她手腕内侧的脉搏。
沈昭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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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抬头看见反光的制服肩章，西道银杠在顶灯下像小小的刀刃。
男人蹲下身帮她捡起散落的相纸，左手无名指有圈明显的戒痕。
“我在拍延误。”
沈昭按下又一次快门。
这次相纸卡住了，相机发出饥饿般的嗡鸣。
男人从西装内袋掏出瑞士军刀，刀柄上刻着“Zhou XB 2018”。
“需要帮忙吗？”
他说话时喉结在制服领带结下轻微滑动。
沈昭注意到他右耳后有道三厘米的疤痕，像条迷你的跑道。
相机修好后，他看了眼显示屏：“你是色盲？”
沈昭的指尖在相机包带上收紧。
很少有人能发现她照片里异常的红绿色调，就像很少有人会注意她总穿不同灰度的衣服——深灰毛衣，浅灰羊绒围巾，铁灰的牛津鞋。
“Deuteranopia。”
她报出医学名词，“绿色盲。”
“我是周叙白。”
男人突然说，“MU5377的副驾驶。”
他指向窗外，一架墨绿尾翼的飞机正被牵引车缓缓推出，“你的延误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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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叙白解开制服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处的航空徽章纹身：“要不要喝一杯？
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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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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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球在琥珀色液体里旋转，留下彗星尾巴般的轨迹。
他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本《杰普逊航图手册》，翻到折角的那页：“你照片里的构图，很像仁川机场的进近路线。”
沈昭看见手册边缘密密麻麻的铅笔注释，有些地方被橡皮擦反复修改到发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螺旋线，那是她色盲症发作时常看到的幻觉图案。
“为什么总拍天空？”
周叙白问。
“因为云层没有颜色。”
沈昭举起相机对准他，“要试试吗？”
取景框里，穿制服的男人突然变得模糊。
沈昭放下相机，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周叙白递来的手帕上有股航空煤油的气味，角落绣着小小的翅膀图案。
“我前夫也是飞行员。”
沈昭说，“他坠毁在大西洋。”
周叙白沉默地喝完剩下的威士忌。
冰球融化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忽然从手册里抽出一张拍立得：“去年备降冰岛时拍的。”
照片上是极光与客机翼梢的合影，边缘有他钢笔写的日期和经纬度。
沈昭发现他按下快门的瞬间，刚好有颗流星划过驾驶舱的挡风玻璃。
“有时候...”周叙白的声音轻得像航图上的云层标记，“我们恐惧的从来不是高度，而是着陆。”
窗外，MU5377的舷灯刺破雨幕。
沈昭的相机终于吐出一张正常的相纸：周叙白的侧脸在威士忌杯的折射中变形，像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周叙白站在模拟舱里，手心渗出的汗在操纵杆上留下湿漉漉的指纹。
“风速20节，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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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仪表盘，视线却不受控地滑向舷窗——模拟器外的LED屏正播放着逼真的跑道逼近画面，地平线在剧烈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Pull up.”系统突然发出警报，“Terrain,terrain.”他猛地拉起操纵杆，飞机以一个近乎垂首的角度重新爬升。
胃里翻涌的酸水冲上喉咙，他咬紧牙关，尝到血腥味。
模拟舱门被推开，刺眼的白光里站着飞行部主管，手里拿着他的体检报告。
“周叙白，你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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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下，显影液里的相纸逐渐浮现出模糊的轮廓——那是周叙白在候机室递给她的威士忌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一场微型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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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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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我画错了航图。”
说谎。
沈昭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相机背带。
她见过太多人撒谎时的微表情，而周叙白的右手正紧紧攥着那本《杰普逊航图手册》，指节发白。
梁霭出现时，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她是乘务长，制服裙摆下露出纤细的脚踝，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从小就恐高。”
梁霭把咖啡递给沈昭，声音很轻，“十二岁第一次坐飞机，吐得昏天黑地。”
沈昭望向窗外。
停机坪上，一架飞机正缓缓滑向跑道，引擎轰鸣声隔着玻璃传来，像遥远的雷暴。
“那为什么当飞行员？”
梁霭的指尖抚过制服口袋里的奶嘴挂件——沈昭后来才知道她有个三岁的女儿。
“因为他父亲是空军，坠毁在青海。”
她顿了顿，“那年他十六岁。”
咖啡杯底沉淀着未融化的方糖。
沈昭突然想起周叙白耳后的疤痕，像一条未愈合的跑道。
宣传照拍摄定在傍晚。
沈昭站在塔台顶端，镜头对准天际线最后一抹晚霞。
取景器里，云层被染成瑰丽的橘红色——至少别人是这么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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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叙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色盲测试本，“塔台灯也是这个红。”
沈昭愣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描述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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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你来说，黄昏其实是...”他指向天空，“普鲁士蓝混着镉黄。”
风掀起沈昭的围巾，羊毛纤维扫过周叙白的制服肩章。
她忽然按下快门。
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画面里的周叙白站在霞光中，身后是正在起飞的航班。
相纸边缘泛起淡淡的青色调——这是她色盲症发作时的特征，所有绿色都会变成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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