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鬼王

这是她重生的第七个时辰。

乱葬岗的月光像淬了毒的银针，细细密密扎在森白骸骨上。

她靠坐在半截槐木棺旁，青紫指痕在颈间蜿蜒成蛇。

三日前虞氏满门被屠的景象还烙在眼底——父亲被玄铁钩穿碎琵琶骨，母亲的血浸透了祖传的《九幽医典》。

"喀嚓。

"碎骨声从十丈外传来。

虞清欢瞳孔骤缩。

透过枯枝缝隙，她看见三个黑影正在翻找尸体。

为首那人戴着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腰间玄铁令牌刻着"往生"二字。

"仔细搜。

"沙哑嗓音割破死寂，"主上要的《九幽医典》，定在虞氏余孽身上。

"她屏住呼吸向后挪动，后背突然触到一团温热。

转头对上一双充血的眼——是个重伤的玄甲卫，心口插着半截断箭，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别动。

"虞清欢扣住他手腕。

脉象如滚油泼雪，是南疆特有的碧磷毒。

指尖下意识抚上他颈侧要穴，前世行医的记忆骤然苏醒。

玄甲卫突然暴起，染血匕首抵住她咽喉："你是...虞家人？"刀锋入肉半寸，虞清欢却笑了。

月光映在她骤然流转金光的瞳孔里："寅时三刻毒入心脉，你现在杀我，子时便会在剧痛中化为血水。

"金色纹路在她眼中交织成莲，这是虞氏血脉觉醒的征兆。

方才替他把脉时，她竟能透过皮肉看见毒素在经络中游走。

玄甲卫的匕首咣当落地。

虞清欢扯下衣襟布条，就着月光挑开他伤口。

腐肉间蠕动的蛊虫让她一怔——这分明是御林军豢养的噬心蛊。

"找到了！"枯枝断裂声炸响。

虞清欢反手将银簪刺入玄甲卫天池穴，看着他瞳孔骤缩："记住，你欠虞家一条命。

"傩面人转瞬即至。

虞清欢突然抓住玄甲卫的断箭狠狠一拧，剧痛让他发出濒死嘶吼。

趁追兵分神之际，她翻身滚进尸堆，腐臭血浆糊了满脸。

"在那边！"利刃破空声贴着耳际划过。

虞清欢踉跄着扑向悬崖，却在崖边撞进一片雪松香里。

玄色广袖掠过眼前，来人指尖轻点，追兵喉间瞬间绽开血梅。

月华倾泻而下。

她抬头看见一张白玉雕琢般的面容。

男人银发未束，异色双瞳如琉璃映火，朱砂痣点在眼尾，道袍上二十八星宿暗纹流动。

"黄金瞳。

"他冰凉指尖抚过她眼皮，"虞氏最后的血脉，原来藏在这里。

"崖下传来金戈之声，玄甲卫的援兵到了。

虞清欢突然抓住他袖角："带我走。

""代价呢？""我能解你心口的蚀骨咒。

"她直视他重瞳深处纠缠的黑气，"每月朔月发作时，很痛吧？"男人眸中闪过暗芒。

远处火把如长蛇逼近，他忽然揽住她的腰纵身跃下悬崖。

猎猎风声里，虞清欢听见他低笑："记住，本座叫裴照夜。

"五载光阴在药杵声中碎成齑粉。

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尽头，新开的医馆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匾额。

墨色"九幽"二字似干涸的血迹，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梧桐树梢的寒鸦。

虞清欢戴着青玉面具，看最后一丝霞光漫过金丝楠木药柜。

八十一格暗屉里藏着南诏蛊虫、北海冰魄，最底层的玄铁匣中，五年前从乱葬岗带出的噬心蛊正在琥珀里沉睡。

"先生，该掌灯了。

"药童捧着鎏金灯盏进来时，正撞见她指尖抚过颈间红痕。

那道疤在月圆夜会泛起妖异的青紫，像是被人用朱砂笔重新描过。

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前院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来人裹着玄色大氅跌进门槛，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

虞清欢搭脉的手指微顿——这人的筋脉竟像被利刃绞过，可翻遍《九幽医典》，也找不出何种剧毒能让人体内生出刀兵之气。

"三日。

"面具后的声音雌雄莫辨，"阁下若再晚半个时辰，五脏就该碎成齑粉了。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

那人抬眼刹那，虞清欢袖中银针险些脱手。

重瞳深处浮动的血芒，与五年前悬崖边的异象如出一辙。

只是此刻他眼尾没有朱砂痣，面容也化作平凡书生模样。

"听说九先生能医鬼神。

"他咳出半口掺着金粉的血，"不知可否解相思疾？"药杵咚地砸在铜钵里。

虞清欢反手扣住他命门，黄金瞳在面具后流光溢彩。

经络间游走的黑气突然暴起，化作狰狞鬼面咬向她指尖。

袖中冰蚕丝瞬间缠住男子腕脉，却在触及他掌心时燃起幽蓝火焰。

"蚀骨咒叠加离魂蛊，阁下倒是很会找死。

"药柜突然发出机括转动声。

第三层暗格自动弹开，装着鲛人泪的琉璃瓶泛起荧光。

虞清欢瞳孔微缩，这是《九幽医典》记载的"死症现世，鲛珠泣血"之兆。

男子忽然低笑出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面具边缘："虞姑娘的待客之道，比当年更..."寒光乍现。

虞清欢手中银针抵住他喉结，另一根已经没入他颈侧天鼎穴。

檐角铜铃突然疯狂震颤，后院古井传来铁链拖拽声，七十二根桃木桩在地底发出共鸣。

"裴照夜，你心口的咒印再裂三分，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面具应声而裂。

漫天纷飞的青玉碎片里，真正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洇出血色。

银发如月华倾泻，道袍上的星宿纹路正在缓慢倒转——他在用逆星术压制伤势。

"清欢。

"他唤她名字时，井中铁链轰然崩断，"你可知噬心蛊要配什么药引？"后颈突然袭来寒意。

虞清欢转身看见药童举着捣药杵，瞳孔已变成浑圆的蛇瞳。

少年嘴角裂到耳根，喉间挤出傩戏面具后的沙哑嗓音："主上问姑娘安”药杵尖端滴落墨绿色毒液。

虞清欢旋身踢翻药柜，八十一格暗屉如孔雀开屏般展开。

南诏蛊虫撞上北海冰魄，腾起的白雾中骤然飞出十二枚金针，精准刺入药童周身大穴。

"往生殿的傀儡术？"她指尖勾住冰蚕丝，看着少年皮下凸起的蛊虫，"用活人养了三年噬心蛊，倒舍得拿来当弃子。

"裴照夜广袖翻卷，二十八星宿纹路化作流光锁链。

本该被定住身形的药童突然扭曲成诡异角度，喉结处裂开血口，数十只金翅蜈蚣暴雨般袭向虞清欢面门。

黄金瞳猝然迸发烈焰。

虞清欢眼中金纹凝成莲花法印，飞虫在触及她衣袂的瞬间化为灰烬。

药童七窍中涌出黑血，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竟是佛门禁术"舍身饲魔"。

"闭眼！"裴照夜的声音裹着霜雪之气袭来。

虞清欢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按进带着雪松香的怀抱。

耳畔炸开金石相击之声，再睁眼时，医馆地面已布满纵横交错的剑痕。

药童残躯化作血雾，在空中凝成傩戏面具。

沙哑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九先生可知，噬心蛊要活人取心头血温养？您救下的那个玄甲卫...""聒噪。

"裴照夜并指为剑，异色双瞳泛起妖异紫芒。

檐角铜铃尽数炸裂，虞清欢看见他银发间生出龙角虚影，星宿道袍竟渗出斑驳血痕——是强行催动灵力的反噬。

血雾尖叫着消散，最后一丝黑气被吸入古井。

虞清欢反手扣住裴照夜手腕，黄金瞳穿透皮肉看见他心脉处盘踞的咒印。

漆黑锁链缠绕着琉璃般的心脏，每次跳动都绽开红莲业火。

"你用了逆生咒。

"她指尖点在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剜心头血续命，还要强开天眼，当真嫌命长？"井中突然传来铁链轰鸣。

裴照夜踉跄着撑住药柜，嘴角溢出的血珠坠在虞清欢面具上。

道袍领口滑落，露出心口狰狞的图腾——双头蛇缠绕着残缺月轮，与五年前她重生那夜的天狗食月如出一辙。

"清欢。

"他沾血的手指抚上黄金瞳，"你可记得虞氏宗祠的往生镜？"记忆突然刺痛。

虞清欢眼前闪过灭门夜的画面。

父亲临死前砸碎的青铜镜里，分明映出过银发重瞳的身影。

那些镜片割破她掌心时，曾有一滴血落在裴照夜此刻心口的图腾位置。

古井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

七十二根桃木桩同时爆裂，地底涌出的阴气凝成鬼手抓向虞清欢脚踝。

裴照夜突然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她掌心画下星图："坎宫移位，寅时三刻开生门！"黄金瞳看破阵眼瞬间，虞清欢被推进突然出现的虚空裂缝。

最后一眼看见裴照夜被无数鬼手贯穿胸膛，银发浸在血泊里，嘴角却噙着释然的笑。

再睁眼竟在虞氏旧宅。

残垣断壁间，往生镜碎片正在她袖中发烫。

虞清欢抹去面具上的血迹，发现裴照夜的血迹在金纹上勾勒出星图——正是《九幽医典》缺失的那页禁术。

---虞氏宗祠的断梁上垂着半幅经幡，朱砂写就的往生咒被血迹晕染成诡谲的纹路。

虞清欢踩过满地铜镜碎片，发现每块残片都映不出自己的倒影——它们全都固执地重复着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

银发道人在血泊中结印，二十八星宿在他身后倒悬如泪。

父亲破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染血的手指正指向铜镜中的裴照夜。

"原来是你。

"虞清欢攥紧袖中星图，金纹面具突然发出灼烧般的疼痛。

当啷一声，怀中的玄铁匣跌落在地，封存五年的噬心蛊虫穿透琥珀，径直钻入她腕间血脉。

剧痛撕开记忆封印。

二十年前的中元夜，国师府地宫传出婴儿啼哭。

青铜鼎中浮着双生蛊，将裴氏嫡子与虞家女婴的命格缝合成诡谲的阴阳鱼。

往生镜映出漫天血雨，老国师颤抖着斩断蛊虫："此子活不过弱冠...""清欢！"裴照夜的声音穿透时空阻隔。

虞清欢惊觉自己正站在地宫祭坛，手中金针刺向襁褓中婴儿的心口——那孩子眉心一点朱砂，赫然是幼年的裴照夜。

往生镜碎片突然悬浮而起。

虞清欢的黄金瞳不受控制地流转，看见二十岁的裴照夜跪在虞氏宗祠。

他剖开自己的胸膛，琉璃心浸在血咒里，将双生蛊种入昏迷少女的经脉。

"以吾骨为桥，以吾魂为引，换她逆天改命。

"祠堂烛火尽数熄灭。

虞清欢腕间的噬心蛊发出尖啸，与心口突然浮现的图腾产生共鸣。

金纹面具应声碎裂，她看见自己倒映在往生镜中的面容——左眼流金，右眼浸血，与裴照夜的异色双瞳完美契合。

地底传来万马嘶鸣。

七十二道魂幡破土而出，阴兵铁骑踏着磷火从镜中涌出。

为首鬼将的青铜面具下，赫然是五年前乱葬岗那个玄甲卫的面容。

他举起生锈的长矛指向虞清欢："还我命来！"噬心蛊在血脉中疯长。

虞清欢踉跄着撞上祭坛，发现自己的血正渗入地砖缝隙。

古老的法阵逐一亮起，每一道阵纹都对应裴照夜心口的咒印。

当最后一个符文被点亮时，她听见虚空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

"快走！"裴照夜的身影从阵法中央浮出，却已是半透明状。

银发缠着猩红咒链，心口图腾化作实体双头蛇，一口咬住虞清欢手腕的噬心蛊。

阴兵长矛刺穿裴照夜灵体的刹那，虞清欢的黄金瞳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往生镜碎片聚合成剑，她本能地挥向虚空某处——那里藏着裴照夜与她命格相连的红线。

"不要！"裴照夜的惊呼与鬼将的咆哮同时响起。

剑锋落下的瞬间，虞清欢看见自己的命线缠绕着二十八星宿，另一端系在裴照夜破碎的琉璃心上。

剑锋割裂命线的刹那，整座虞氏旧宅开始崩塌。

虞清欢看见裴照夜灵体碎成万千星子，那些星光里裹着二十年的光阴碎片——五岁孩童在卦象中窥见血色未来，十五岁少年跪在往生殿前剜心立誓，二十五岁的国师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穿越幽冥。

"你以为斩断的是孽缘？"鬼将的青铜面具片片剥落，露出玄甲卫腐烂半边的脸，"我们早就是盘丝洞里的蛾子，挣不脱这天罗地网。

"噬心蛊在虞清欢腕间爆开血花。

黄金瞳突然映出诡异画面：七十二根桃木桩钉着的不是阴兵，而是二十个戴着傩面的孕妇。

她们隆起的腹部浮现双头蛇图腾，脐带连着地宫深处的青铜鼎。

"往生殿用二十年布这个局，等的就是你挥剑断缘。

"玄甲卫的骨手抓住命线残片，"裴照夜替你承了九世劫，如今该你入鼎炼蛊了。

"阴风卷着腥甜血气。

虞清欢手中的往生剑突然调转方向，不受控制地刺向自己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消散的星子重新聚成裴照夜的虚影，他徒手握住剑刃，琉璃心碎成的粉末裹住虞清欢周身。

"看仔细了。

"他在她耳畔轻叹，异色双瞳突然淌出血泪，"往生镜照见的，从来都是因果倒影。

"剑尖刺入心口的瞬间，黄金瞳看破虚妄。

虞清欢终于看清命线真正的走向——不是裴照夜与她相连，而是她的命格缠绕着整座大燕王朝。

七十二司衙门的方位对应星宿图，皇城地底埋着百具双头蛇棺椁。

"这才是换命阵的全貌。

"裴照夜的灵体开始透明，"二十年前你本该是阵眼..."话音戛然而止。

噬心蛊突然从虞清欢腕间钻出，化作金线缝合他破碎的灵体。

地宫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七十二孕妇的腹部同时裂开，数百条双头蛇破体而出，在空中凝成遮天蔽日的图腾。

虞清欢的黄金瞳传来灼烧般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