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成神

二月十四，黄道吉日。

宜诈尸。

夜色幽深，子时已过。

云野宗。

忽有暗风袭来，灵案上的一根香徐徐燃烬，余温未散的香灰碎裂，一截截颓下，跌入厚重的香灰炉中与旧有的香灰融为一体，激起小小的扬尘。

引魂香燃烬了……

“一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一位身穿竹青色常服的白发男子喃喃道，眼眶不自觉发酸。

他激动得不顾形象地在弟子面前保持内敛沉稳的形象，走路时的步子都撞到了桌脚。

“泠鸢，替我备件东西。”说时他已经起身往门外走，“一件绿色的女子衣裙。”

“师祖要去何处？”名唤泠鸢的弟子疑惑，大半夜的，师祖这么沉稳不喜言语的人突然这么着急忙慌，要件女子衣裙作甚，不免多问，但还是照做寻了件水绿色的衣裙。

“见一个我等候已久的人。”余时湫接过衣物后便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我们长华堂要添新了，你准备准备。”随后便离开了。

泠鸢云里雾里，添新？她扫视了一下四周，陈件摆设都是极好的，一应俱全，桌椅都是乌金木的，灵石宝器药材，库房早已在库房成堆如山，要添什么？

总不能是换了我吧？修炼偷懒被发现了？泠鸢开始后怕。

一阵寒风吹过。

……

另一处，席水洞。

云野宗灵气充沛，可以说是修仙者的梦中仙境，而这里却有一个阴气极重的席水洞，这是百年前，余时湫一掌炸出来的，再蓄满一洞的忘川水，池水中央有一口棺材，里面是一具尸骸，看起来年岁悠久。

死寂百年的忘川水开始泛起波澜，棺材四周摆着几只淡绿色的烛火，烛光开始剧烈地摇曳晃动，不知从何处慢慢飘来一些淡绿色的小光点，悬在半空中，好似空游无所依，却又慢慢汇聚入冰棺中，附在尸骨上。

渐渐地，光点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深，逐渐变成深绿，青绿色，它们都有目的的心照不宣地涌入棺材中，那具枯骨慢慢地焕发生机，竟开始疯狂长出血肉了。

嘭——

短短的一声。

嘭——嘭嘭

隔了一会，那个响声又出现了。

棺材内部有个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迫切地要出来。

但……这也只是好像，因为她，出不来！

“有人吗？！”

“麻烦开一下棺材，谢谢！！！”

寂眠的心里问候这个世界千万遍，本来死了一百年，魂魄不能渡忘川，心里憋的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现在复活了，可身体里的灵力没恢复，连个棺材板都打不开！

她死之前可是很强的，现在连个小小的棺材板都奈何不得。

寂眠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死了她才知道，她是一本书中的NPC，生来就是半神之体，天资过人，悟性极强，十三岁就已经位居剑道魁首，但英年早逝，并且还不能轮回，因为她的魂魄要当个解惑大师去点醒男主谈九聿，助他一臂之力。

这人生令人唏嘘啊——又潇洒又可怜。

虽然现在寂眠心中有怨，但她不想去撒这口气，不是她心胸多么宽广，也不是完全因为灵力没恢复，主要是因为她现在血肉是长回来了，可是她的衣服过了一百年早就化为腐朽了，赤身裸体地躺在棺材中，怪怪的。

现在怎么办？

希望有人来，但赤诚相见，该怎么聊第一句？该怎么解释？不会被当成变态吧，不希望有人来，那她迟早憋死在这棺材里。百年才难得复活啊。

就在她思忖之间，棺材啪嚓一声，开了！原本逼仄黑暗的棺材里裂出一丝小缝，挤出了一些幽暗的光。

寂眠：？

这棺材自己想开了？

当然不是。

“我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我赶来见你。”

余时湫压下自己心头的千思百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言语。

“衣裳就放在一旁。”说完施法将衣裙搁在棺材旁，背过身去，其后便没有一句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

寂眠隔着棺材不太真切地听着外面陌生的男子嗓音，陌生又有些熟悉。

避免自己再次死掉，不管三七二十一，寂眠双手撑在棺材板上，用力一顶，棺材板被掀翻在地，砸出一个巨响，扬起不小的粉尘，还好，洞里的光并不刺目，洞中的景象涌入视野。

寂眠适应片刻后，扫视四周看到那白发男子背身而立便放下心，看到旁边的衣服，是水绿色的，便欢喜地拿起衣裳穿戴，太久没穿了，有点不太熟练，有些手忙脚乱。

听着身后穿衣服的悉悉索索声，余时湫开口：“不用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说话间，手指不觉得握得更紧了。

他期待这一刻，期待了很久，可是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有点不真实，害怕是假的，或者她不认得他了。

“噢，好的，麻烦你等了。”话虽如此，寂眠还是以最快速度穿好了衣裙，确认无误后方开口道：“你可以回头了。”

余时湫深吸一口气，他回头时，寂眠正好一只手撑在棺沿上，另一只脚踏出棺材，水绿色的裙摆随着她动作的幅度荡漾开，墨色如丝般的齐腰长发散在肩头，一双桃花眸微敛，瓷白的小脸，唇色是淡淡粉色，血气有些不足。烛光通过忘川水的映照，投射出细碎的柔光映在她的脸上，正巧可以看清她眉间一颗淡红色小痣。

寂眠行至余时湫身前三步的距离才看清他的面容，不似寻常人的装扮，白发高高束起，面容像是二十五岁的青年，眉眼温柔却充满故事感，这种感觉很矛盾，不像血气方刚的青年，也不像垂垂老矣的人。

虽然寂眠现在灵力没有恢复，但她知道，眼前是一个，修仙老者。

“多谢相助。”寂眠没有跟他扯一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我对你感觉很熟悉。”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你送的衣裳我很喜欢，想必我们以前是十分熟悉的吧。”因为身高差距，寂眠不得已仰起小脸，淡粉色的唇微微扬起弧度，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分寸的微笑。

“但是不好意思了，你来这肯定也知道我隔了一百年才复活，忘的事有点多，人也记不太清。”寂眠补充道。

其实记得也没太大用处，毕竟隔着一百年，活下来的人都寥寥无几。

隔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复，寂眠以为他不想说，便不太想追问。

一时无言，陷入沉默，寂眠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裙上蹭到的棺材上的灰，再次抬眼看他，爽快道，“你的恩情来日偿还，在下告辞，后会有期。”说完正准备转身。

对面男子却突然扯住她的衣袖，有些哽咽出声，“我是小湫儿啊！阿姐！”

看着一个端庄自持的修仙者突然哭了，寂眠赶紧上前用衣袖替他拭泪，好歹他刚刚还帮了自己。

凑近看，面容更加清晰，百年前的一张面容逐渐被拉扯出来。

“小湫儿？”

“阿姐……”

……

“我叫余时湫”面前的小孩脏兮兮的。

寂眠笑着用稚嫩的童音哄道，“那我就唤你小湫儿了。从今以后我是你阿姐，大你一岁。”

……

“你是小湫儿？！”寂眠拭泪的动作一顿，双手捧着余时湫的脸，仔细分辨，是有点像。

久违的欣喜涌上心头，是小湫儿！是她的亲人啊，来接她回家的！

忽然，寂眠的手摸到了他雪白的头发，眼睛看着看着莫名开始发酸。

捡他的时候他还是个脏脏的小包子，笨拙的可爱，她死时他明明也只是个十三岁少年啊！如今，他虽有仙术维持面容，可也是个老者了！

是啊，也过去一百年了，是会变啊。

而寂眠此时复活后依然是当初死时十四岁的模样，与生前无异，以后也可以慢慢地继续成长。

他们之间……忽然隔了好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