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豺狼当良人

距离上一次见到汉人已经五六年了，族里之前的汉人奴隶陆续都被处决了，原因无他———粮食不够了。

我抱着一捆干草在羊圈前停住了，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

他脖子上被拴着项圈，链条另一端被锁在羊圈的栅栏上，乌发披散，穿着靛蓝色大袖口的衣服，我不太懂汉人衣服，只知道能穿这样的华服，非富即贵。

听见我走进的脚步声，少年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抬头望向了我，眸子陡然地亮了亮。

我心里不免有些惋惜，

这么漂亮的孩子，可惜了。

“你是谁？”我用阿克塞克语轻声问道。

少年想站起来却因为被拴在了木桩上限制住了行动，只好膝盖着地向我爬了几步，铁链不长，只几步的距离就被勒住了脖子，他愤愤地拉扯着脖颈上的项圈。

他想要我帮他，但是很不幸，找错人了。

我，宝勒尔，有着汉人血统的杂种，族里最底层的杂工，贵人的狗都能踢我两脚，自打出生起就父母双亡，从小跟着阿婆生活。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对着这张和自己有着同族血统的脸，心里莫名生起了愧疚。。

他看出我要走，急得更用力地拉扯着锁链，铁链叮叮作响。

我转身离开，只听见他在后面喊我，用的是我听不懂的汉话。

………..

“阿婆，巴拉他们怎么又抓奴隶回来啦？”我抱着干草走进帐篷，将干草铺到木板床上。

“刚才听依泊瑞说是巴拉抓来要赎金的，说是赤岸药材商的儿子，准备让他们拿银子换。”

“依泊瑞回来啦？”我高兴地大叫，刚才还萦绕着的莫名的愧疚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疯丫头。”

阿婆腿脚不好，只能长年坐在椅子上干些手工活，她割皮子的手一顿，佯装要拿小刀柄敲我，眼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依泊瑞来给你送刚带回来的小玩意，来了没见着你人，说巴拉催着回队不好一直等，就托我转交给你。”

阿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小口袋，里面都是些漂亮的小玩意。

我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依次把玩。

“娃娃天天粘着大将军，嫌弃我这个老太婆喽…” 阿婆拿我打趣道。

“才没有！”我把脸埋在被褥里来回蹭，掩饰涨得通红的脸。

…………………

初雪落下，

今天是发补给的日子，

领补给的队伍走得很慢，大家凑在一起聊着生活琐事，我听到几个年轻姑娘在讨论依泊瑞，

这不奇怪，要是有姑娘不喜欢他，那才奇怪。

队伍里有个女孩安静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会跟着附和一下，

我记得她，她叫福伊，今年十五岁，性子不似其他姑娘泼辣大方，干活的时候偶尔会和她分到一组。

她们在猜测依泊瑞喜欢什么样的，有个高个子的女孩笃定说，他肯定会找个军户家庭的女子，但更多的人赞成他会找草原上最漂亮的。

我面上没表情，心里嘲笑她们的天真，

——因为大将军最喜欢的人就在你们眼前。

众人又叽叽喳喳打趣了一阵然后抱着笑成一团，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

也许她们注意到了，只是不愿意理我。

我早就习惯了，我的母亲是罪人，我的父亲是汉人奴隶，大家对我避之不及。更何况我的模样和她们又不甚相像。阿克塞克的女子高大，黑发蓝眼。

而我，除了有一头深色的卷发之外，没有任何能与她们相比的地方了。

我又瘦又小，眸子是无趣的深棕色，不似其他人有着高鼻深目，我的样貌随了父亲，更像是汉人。

在这十七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孤身一人，直到那天我和依泊瑞在山谷相遇。

羊丢了，我找到半夜都没找到，只能坐草地上生气。

依泊瑞骑着他的黑马走来。

我心里一惊，脱口到：“大将军我没偷懒，我是来找羊的。”

他说那就巧了，你找羊，我找你。

依泊瑞翻身下马，走到我身边并排坐下，他说每天都盼着是我去打扫大族长的正厅，这样就能见到我了，他一直喜欢我，只是找不到独处的机会。

我嘴比脑子快：“那我的羊是你放走的？”

他一愣，“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他也笑了，很好看。

………

在我见到汉人奴隶的第二天，就听见了大族长营里面爆发出激烈的争吵。我双手拎着水桶，抹布担在肩上正准备完成今天派发给我的洒扫任务。

争吵的内容听不真切，只能勉强听到些“赎金”“假的”“没用”的字眼，想必是和锁羊圈里的少年有关。

我刚蹲下擦拭大门的门槛，就听见“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吓得我往后一跳屁股摔在了地上。

踹门而出的是巴拉，他足足有两米高，满身酒气，蓄着浓密的胡子，一道伤疤横穿右脸，入冬了，但他只穿着一件薄衬衣，因为肌肉太过于发达所以衣料紧绷在身上仿佛随时会崩坏。

他看见跌坐在一旁的我，怒气更甚了，抬脚就想踹我。

我失声惊叫，忙抬起胳膊挡在身前。

“巴拉你敢！”

是依泊瑞的声音。

那只抬起的脚最终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将一旁的水桶踢了个稀碎，我只敢低着头，冰凉的河水趟了一地，将我的衣服弄湿了一大半。

随后我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我的胳膊，将我抱起。

我抬头望向依泊瑞，眼里是止不住的委屈。

依泊瑞一脸心疼，拉起我的手说：“走，带你去换衣服！”

我摇摇头，怯生生地望着巴拉。我知道巴拉一只很讨厌我。

也许不是讨厌，是厌恶，就像厌恶老鼠那样。

“勾引男人的臭婊子！”巴拉咒骂着转身离去。

“伤到了没？”依泊瑞来回检查我的身上

我推开他的手说：“你快走吧，待会巴拉又要罚你了”

“不会。”

“骗人。”

“不但不会，他还同意我娶你了。”

“啊？！”

我惊到说不出话，

要知道一年前，也就是我们定情后的一天依泊瑞就向巴拉提了想娶我，结果却是被结结实实罚了一通鞭子。

巴拉从来都是憎恶汉人的，而他最英勇的战士却想娶一个有汉人血统的杂种，这让他恼怒不已。巴拉警告依泊瑞，若是将我们定情这件事说出去，就将我和阿婆赶出部族。

无奈之下依泊瑞只好夜里悄悄潜进我们的帐篷，气的阿婆拧着他的胳膊骂他没羞没躁。

“这次我可是立了大功！”依泊瑞下巴昂起。“回来的路上巴拉问我要什么奖励，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把宝勒尔给我就行了”

我长大了嘴，“然后他就同意了？”

“当时没同意，气到三天没同我说话，后来我又带队攻克了封锁，弄到了不少好东西，这才松的口。”

说罢他悄悄从侧腰的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冰糖，迅速塞进我的衣襟里，朝我挑了挑眉毛。

“阿瓦西主营找到的，一个人悄悄吃。”

我有些恍惚，恍惚到感觉天旋地转。

咦？我好像是真的在转！？

“啊——”我惊叫一声

依泊瑞一把将我扛在了肩上大步向他的营宅走去。

我闹着要下来，被他一巴掌拍在大腿根上才不敢乱动。

太丢人了……一路上我都捂着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