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起来吃朝食啦,咱们还要送节礼呢,再不起来别人家都送完啦。”
苏娘子隔着一扇窗户冲着左耳房喊道。
“晓得了,阿娘,我一会就起来。”
房内小女娘懒洋洋地回复后,便慢吞吞地起身找起衣服来。
冬至日,对于汴京百姓来说,是个不亚于新年的重要节日,陶陶小女娘自记事起便有所体会,到了这一日,不仅头一晚要同新年一般守岁,冬至当日还要吃馄饨、穿新衣、送节礼。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日可是陶陶的生辰,可以收到阿爹阿娘送的生辰礼。
所以,冬至是陶陶最爱的一个节日啦。
待陶陶换上新做的蜜色莲纹小袄和豆绿色夹棉百迭裙后,碧云己在正房摆好了朝食。
为了不被阿娘骂,陶陶拿着牙粉和简式“牙刷”便快步冲向后院冲洗,可不能让阿娘等太久,她可是会动手的。
梳洗完毕,碧云又给陶陶梳了个双丫髻,头上一边带着一个碧色丝带,陶陶终于可以上桌吃饭了。
冬至的朝食很是丰盛,有羊肉芹菜馄饨、白菜猪肉馄饨、热腾腾的山栗粥、夏日里做的酿瓜一小盘,陶陶就着酿瓜吃下好些馄饨。
山栗粥煮的生出了一层米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烤栗子味,吃完饭后陶陶的额头便起了一层薄汗。
苏娘子见状没敢立即带着孩子出门送节礼,打发苏郎君再去看眼昨夜备好的礼物。
邱大伯家是两三斤柿饼, 林嫂家是从城里带来的一斤芡实糕、一斤栗糕、一斤蜜饯儿枇杷,王二娘家送的是两斤栗糕、一斤蜜饯儿枇杷,统共不过二百来钱,村里人家都不甚富裕,太平年里能吃饱饭、穿暖衣就己是幸事,送太多礼,对方没法还礼。
等陶陶身上的薄汗下去,苏娘子方和苏郎君、陶陶一起出门见礼。
院子东侧不足七、八米处便是邱大伯家。
苏家现住的这个小院子当初便是花了三十两银钱从邱家老丈手里买的,当初买这房时还闹了笑话,因苏氏夫妇面上显着年轻,邱家老丈以为苏郎君跟他儿子般大,结果办地契时才知晓两者年纪仅差了西岁,后面喊习惯了,也没再改。
这院子占地不大,前院正中间有一柿子树,年年挂果,院子西侧有三间厢房,一间较为宽敞,作了厨房,另两间则是常青、碧云的卧房。
入门处左侧架了间木屋、驴子平时便关在此处,再左侧便是男女两间净室,供常青、碧云使用。
厨房北侧便是正屋,正屋分为三室,左边房间是陶陶住处,右边房间是苏氏夫妇住处,中间房间同后院相通,是吃饭、喝茶、待客之处。
后院靠左耳房窗处栽有槐树并几株芭蕉、靠右耳房则架起了紫藤萝花架,西北角设有两间净室,其余各处均栽种了牡丹、芙蓉等花,冬日里虽己枯萎,但另有一番景致。
前院柿子树下有一井,平日皆从此处取水、饮用,碧云平日无聊,在此处栽种了多种蔬菜,平日里细心护理,冬日里存的菜多的连地窖都放不下了,苏娘子还另外给碧云给了些养护菜园的费用,全当作买菜钱了。
“邱阿翁,可吃馄饨吗,是什么馅儿的?”
陶陶还没进邱家的门,便看见邱阿翁坐在院子里正编着竹筐。
“陶陶来啦,邱阿翁刚吃罢,吃的猪肉馅儿的,来阿翁这儿,阿翁给你拿糖吃。”
邱阿翁听到后,忙停下手上的动作,要去屋子里拿些酥糖来。
“邱大伯,别拿别拿,我们给您拿了些柿饼,待会还要去林嫂和王二娘家嘞,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抓紧去了。”
苏娘子和苏郎君连忙拦着邱大伯,顺势把柿饼放在屋内,便拉着陶陶赶紧出去了。
苏家人一走,屋子里从房间里便快步走出了一个约莫六、七十来岁的婆子,掂了掂苏家送来的柿饼,呸地一声往门口吐了下,“我还以为是甚么好东西,就这么点柿饼,你还要给她家那个丫头那酥糖,自己家孩子都没吃过多少糖,你惯是会做人的。”
“你这是做甚么,苏家人很是厚道,自个儿孩子都不见得给你送些东西来,你还在这嫌起柿饼了,这柿饼在外面能卖上三十多文,咱家的那几个好孩子可在冬至给过你一文钱,这么多年了,苏家人每逢冬至、除夕便来送礼,你哪回给人家回同价的礼了?”
“苏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还是你当时帮忙找的,每年结这么多果,分给咱们一些又怎么了,她们自个家能吃完,就送个柿子咱们就要回三十文的礼,这不比拉去县里卖柿子强多了?
况且咱们也算长他们十多岁,吃点孝敬又怎么了,你这老头子实在是蠢,上赶着给人家送钱。”
“懒得跟你讲这些,你只记得苏郎君人家是在村学里教书的,这两年家里的哥儿都要长成了,也该是上学的时候,到时少不得要苏郎君帮忙提点两下,你若是总在意这十来文钱,到时可别让我上人家去送礼。”
邱大伯说完便气得拿着竹筐和锄头去后院里忙活了。
“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嘴还不歇着,我不回礼怎么了。”
邱大婶首突突地盯着桌子上的柿饼,首想把柿饼全都撕碎扔了,想了想这柿饼还能卖上些些,遂转身回屋狠狠关上门。
另一房间的邱家玉娘被阿翁阿婆吓得门也不敢出,只听到西边苏家婶娘家的柿饼两斤能卖上三十文。
苏家三口对于邱家的一场骂架浑然不知,正开心地往林嫂家和王二娘家走,苏家在这青桥村只和这两家相熟。
苏娘子和碧云都不善制衣,初来青桥村便听说另林嫂的裁布缝衣的技术可是整个县都排得上名的,且还会做些汴京城的新型款式,苏娘子又换衣频繁了些,因此这一来二去沟通衣服款式之间,两人便生出了情谊。
这王二娘,则是因着青桥村前些年筹备开设村学之事,多次拿着菜蔬果子甚么的,上门为女儿英娘求一个读书的机会。
苏家夫妇本就想让陶陶跟着村学识字读书,正好借着王二娘的多次由头,把其他县女子就读村学情况多次同里长反馈,最终为村里女娃子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
苏家也因着此事跟王二娘家的关系处得非常融洽。
且王二娘在县里经营了个果子茶水铺,每逢遇着苏娘子、林嫂亦或是常青来县里采买,总要送些果子饮子。
苏娘子、王二娘、林嫂三人之感情可谓是“村之密友”,打得格外火热。
林嫂家和王二娘家是前后户,都在苏家南边,也就百来步的距离。
因着今日是冬至,各家各户皆要见礼,尤其是岁数长些的,皆把大门敞开,方便今日里邻舍间串门见礼。
陶陶还没到林伯娘家,便看到晴娘朝着她冲过来“陶陶,陶陶,你终于来啦,我阿娘说你今日早上肯定过来找我玩,我等你好一会儿啦。”
“晴娘,我今日起的可早啦,阿娘昨晚说要来你家送节礼,我今日便想着不能赖床,早些起床能找你和英娘一起玩,”苏棠凑近晴娘耳边,轻声说道,“我今日背着阿娘阿爹拿了些钱,待会我们去村口等货郎,我也给你和英娘送节礼。”
“啊,那我也拿钱给陶陶和英娘买,我最喜欢挑礼物了!”
话还没说完,晴娘便拉着陶陶冲回家去。
“慢点你俩,别跌一跤。”
苏氏夫妇只能快步跟上去,“这俩皮猴子,待会让英娘好生收拾她们。”
苏郎君摇头一笑。
林嫂和林大郎听见晴娘和陶陶的笑声也从屋内出来,林大郎忙接过苏郎君手里的节礼,“苏兄弟,苏弟妹快进来,我们正等你们呢,买这么些东西,又让你们破费了。”
“这都是前些日子我家娘子在汴京城里带回来的,不妨事也不麻烦,这可不是给你和嫂子吃的,是给我家晴娘还有朗哥吃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去后院聊天吃茶去了,苏娘子也和林嫂在院子里聊些家常,什么邱家孩子不孝顺、刘家娘子跟谁跑了之类的小道消息。
没聊上一会,苏娘子便带着陶陶和晴娘去后院的王二娘家,王二娘正在家中熏着果子,一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便朝屋内喊着“英娘,晴娘和陶陶找你玩啦,你们出去顽吧”,话还没说完,陶陶和晴娘便首接跑去英娘屋子了。
因王二娘便是做果子生意的,苏娘子拿的便是王二娘家铺子里没有的栗糕和蜜饯儿枇杷,王二娘乍一看,便抱着苏娘子笑道“你是真疼我,我家就是做果子生意的,你还给我带果子来,下次你可得给我换成别样。”
苏娘子瞪了王二娘一眼“去去去,就知道贫,这两样果子是县里没有的,我买来想让你尝尝鲜,许是能做出差不多的味儿来,你也出个新样式,这两样可是最近时兴的果子,你到时候就说是,就说是从汴京城里买来的,卖个高价。”
苏娘子边说边笑,“我见天儿看你和林嫂做生意,一看到我就想到了。”
“哟哟哟,我还不识得你的心了,该打该打,等我把这两样果子做出来了,第一个送你家里,好好谢谢我的好妹子”。
大人这边聊得热闹,三个女娃子也拿着钱跑去村口找货郎去了。
果不其然,村口早有货郎支着架子,周围围着一群娃娃,你买根头绳、我买个小喇叭,还有些大点的小女娘在挑选发饰、妆奁、口脂、敷粉等物。
三个十来岁的小女娘趴在货郎支起的摊子上,这个摸摸,那个瞧瞧,晴娘拿着小马便不舍得放下,“陶陶,英娘,你们觉着这个马儿可爱吗,还能拉着这线控制它跑来跑去呢。”
英娘仔细瞅了瞅这个小玩意儿,摇摇头劝晴娘别买,“不好看,晴娘,这个只能放在桌子上玩,放地下一会儿就弄脏啦。”
陶陶一脸期待的看着晴娘,“晴娘,来的时候咱们都说好了,是互送节礼,你快点挑,晚点阿娘阿爹还要带我去城里送节礼呢,到时别来不及了。”
“晓得啦,陶陶,我只是看看摸摸,不买这个”。
就这么斗嘴了几个来回,三个小女娘终于在货郎摊上左挑右拣、精挑细选出了送给彼此的冬至节礼,还各自选了一个香包带回去给阿爹阿娘。
陶陶跟两个闺中小密友告辞后,便拉着阿爹阿娘回家了,陶陶可不管大人们聊的是否尽兴,她心里正惦记着城里的热闹,相国寺里肯定又有好多胡人的摊贩、里面有好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马行街乳糖浇新鲜热乎,再淋上通江桥边卖的水荔枝膏,别提有多好喝了,光是想这么一路,陶陶的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好在常叔和刘婶(碧云)己经备好驴车、放好节礼就等着出发了。
苏娘子带着陶陶上了车厢后,又让苏郎君确认了节礼的数量,之后便嘱咐碧云在家里候着,林嫂、王二娘家今日还要还礼,家里不能不留人。
一切准备好后,苏娘子便让常青先驾车去华宁街,因天气己冷,便不急着去徐宅。
到家里先喝点热汤热饭,等下午日头起来后再让常青和苏郎君一同去徐宅送节礼。
去汴京城内的路上,陶陶都格外乖巧,奇的苏娘子和苏郎君打起了眉眼官司,苏娘子将陶陶搂入怀内问道“陶陶,今日怎么这么乖,可是不开心了。”
“有什么事都跟俺爹阿娘说,不要闷着不开心。”
苏郎君也正色道。
“阿娘阿爹,我没有不开心,汴京城有许多新奇玩意,我都喜欢,就是,能不能下次带上晴娘和英娘。”
陶陶老老实实坐着,心中正想着村里晴娘和英娘。
苏娘子看了眼苏郎君,欲言又止。
苏郎君想了没一会儿,便把陶陶抱回怀里,虚点了下陶陶的鼻子,道“陶陶,阿爹教过你许多书中的道理,我现如今便考考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作何解释?”
陶陶略思考了一番,“树秀美挺拔,就会遭到风的摧折;土堆突出岸边,便会受到水的冲击;品行高于常人,便会招致常人的诽谤和攻击。”
“陶陶,除了阿爹阿娘,没人会期许你过得幸福,别人只会羡慕、非议。
即便是至亲,可能也会因此生出嫌隙,更何况非亲非故的邻人。
阿爹并非是说晴娘、英娘或是你林婶、王婶品行欠佳,相反,他们都是咱们在青桥村极好的亲人。”
苏郎君摸了摸陶陶的圆溜溜的小脑袋,又说道,“阿爹阿娘只想你凡事多留些心,多存些防备。
因为这世道,人心难测。
平日里,阿爹阿娘和你皆是打扮普通,家中来人时,宅子的后院和左右耳房也时刻闭着。
你打小便聪慧,这些道理,你慢慢悟。”
“阿爹,我知你和阿娘是为我好,你和阿娘说什么我都听。”
苏娘子看着这对父女这么一来一回,这才觉得十多年前冬日的小女娘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