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爷爷又在擦拭那些军功章,这是爷爷战后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
“报告”他脚跟并拢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灰雀。
“进来”陆振山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作战地图上压着的正是今早军区送来的《伤残老兵安置条例》。
老人眼尾刀刻般的皱纹动了动“学会往宿舍里捡野猫了?”
陆凛后槽牙绷紧。
三天前他把江见白送进福利院时,分明看见吉普车后视镜里闪过爷爷副官的身影。
此刻书柜玻璃映出他僵首的脊梁,与父亲授勋照片里的姿态如出一辙。
“砰!”
钢笔随着铜盒砸在桌上的震动滚落。
十二枚勋章在墨绿绒布上泛着冷光,在最上方的那枚一等功奖章边缘还沾着擦不掉的干涸的黑褐色污渍。
“你爸拿命换的排爆钳,倒是给那小崽子了。”
陆振山用勋章边缘挑开文件,露出底下江见白的档案。
泛黄照片里男孩蜷缩在墙角,布满淤青的膝盖上粘着创可贴。
陆凛瞳孔骤缩。
那是他当年偷偷塞给江见白的止血贴,上面还画着歪扭的雪松。
“是江月华的儿子。”
陆振山突然咳嗽起来,指节敲在某个锁着的抽屉上,“八十年代文工团的台柱子,抱着把破琵琶非要跟你爸上前线劳军。”
暗格弹开的瞬间,陆凛看见褪色的演出节目单从抽屉里滑落。
演奏名单江月华的节目边上赫然贴着张小照,穿军装的男人的勋章别在抱琵琶的女人胸前。
“爆破组不该带文艺兵进雷区。”
老人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你爸推开了她,那爆片离心脏只差毫厘。”
陆凛指尖陷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何江见白被酗酒父亲殴打时不哭喊——那个疯子在审讯录像里嘶吼的话竟是真的“江月华到死都攥着陆振川的军功章!”
“明天把人接回来吧。”
陆振山突然把钥匙抛过来,“二楼西厢房收拾好了。”
铜钥匙砸在胸口钝痛了一下,陆凛问道“为什么?”
老人转身凝视着那朵调零的白蔷薇,答非所问:“当年战地医院缺麻药,江月华截肢时咬断了琵琶弦。”
暗夜走廊里,陆凛摸到西厢房门前,听见布料摩擦声。
推门便见江月白正跪在床上就着床头柜上台灯的光亮缝补那件军大衣。
“你不需要做这些…”陆凛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江月白手中的军大衣己经缝补好与之前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个针脚别扭雪松的图案。
“福利院很好。”
江见白突然开口,“但听不到熄灯号,反而还睡不着。”
陆凛抓起他被扎出针眼手指按在自己心口,铜纽扣硌着两人交叠的手。
他想起父亲日记里那句被血渍模糊的话:“有些人的眼睛天生就该看见黎明。”
窗外传来爷爷压抑的咳嗽声,而掌心的血液正变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