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伺候的长门宫宦者丞寿琦有些紧张地问道:“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
刘彻转过头,脸上变得如霜冰冷,说道,“这样很好。”
“是,陛下。”
寿琦奉命调到长门宫伺候陈皇后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己经就此完蛋了。
没想到陛下似乎对废后还是挺关心的,便立刻又存了雪中送炭的心思,打算好好讨好皇后,等着她再次回宫。
“朕回去了。
你好好伺候娘娘,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刘彻迈步离开,口中淡淡地说道。
宫外,夕阳正红,刘彻踏上马车,望着如血残阳和余辉下闪闪发光的长门宫,心中默默念道:阿娇,再见了。
而此刻的陈娇正从水池中出来,在婢女的服侍下,穿上一件花草文绣浅黄绢面锦袍,便让她们都退下,她独自坐在兰台上,青丝垂栏,随着晚风飘飞。
望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长发,陈娇总算能够体会,古人所谓“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是怎样一种风情。
长门宫在长安城东南,周边没有大河和大江,自然望不到什么千帆。
只是,只要头稍稍西偏,便能远远望到长安城内此起彼伏的楼阁宫殿,想必那就是这个帝国的中心,这个躯体原本主人所爱的那个人的所在吧。
“过尽千帆皆不是”和“咫尺天涯”,到底哪个更悲哀呢?
如果,自己没来,那个可怜的陈皇后,每每在这里望到未央宫,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陈娇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心中思量着。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负情负意的男人罢了。
至今,陈娇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地来到这个世界,又为什么会进入陈皇后的身体。
诚然这位皇后的容貌比原来的她,美了不知道多少倍,身份也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倍,甚至于物质享受也在她之上,虽然汉代的水煮食物,味道不尽人意。
但是对她来说,这个空无一人对话的长门宫,却是一个如同坟墓一般的地方。
正如传旨的那个太监所说,长门宫中无论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缺的,服侍的众人也是尽心尽力,让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很不习惯这种奴役人的日子。
可是,时日久了,习惯了自由的她就发现长门宫只是一个打造精巧的笼子罢了。
虽然也一度想过,是否请汉武帝来一见,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他的皇后,可是一想到坦白的后果,她就不由得心里发麻。
往好了说,汉武帝信了,可是以这位仁兄在历史上的名声来看,她十有***要被永远禁锢在宫中,为着大汉朝的将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如果他不信,那么她这个废后可就坐定了“疯后”的名声了,到时候恐怕会被人看得更加严。
只是,如果不想法子离开,难道她以后就要这样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等死,将大好的年华用在等一个永远不可能来的人身上,完全承袭那个陈阿娇的命运过完此生?
可是“不”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能够逃出这个天下间最富丽堂皇的鸟笼吗?
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皇帝的允许,一个冷宫的妃子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呢?
“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
须臾宫女传来信,言幸平阳公主家。”
不觉想起了刘禹锡的《阿娇怨》。
陈娇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中的女人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怨。
因为皇宫是一张巨大的网,挣脱它的唯一方式只有帝王虚无缥缈且毫不可靠的宠幸,只可惜现在的陈阿娇连唯一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如果按照历史,她,陈阿娇应该是在这座长门宫再住上二十年,然后在家族衰败的一片寂寥中凄凄惶惶地死去。
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还有二十年这样的晨昏等着自己慢慢熬,在这样的寂寞中,也许自己会比历史上的阿娇死得更早吧。
陈娇自嘲地想。
“到底该怎么办呢?”
陈娇问自己,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决不能一辈子留在这样的地方,为这个躯体原来的主人做陪葬。
“娘娘,娘娘……”一个轻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娇愣了一下。
打从进入长门宫以来,虽然身边的侍从婢女不在少数,可是他们不知是受命于人还是出于畏惧,从来没有人和陈娇说过话。
沉默到让陈娇几乎怀疑汉武帝是不是挑了些哑巴来此伺候他的前皇后。
现在,猛然间听到有人的声音,陈娇一时还真的反应不过来。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陈娇惊奇地发现,声音居然是从她所在的宫室中一个装饰用的丹凤炉中传来的。
她轻轻扣了扣炉子的外壁,马上就听到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娘娘,你把凤嘴左转再右转。”
犹豫了一下后,陈娇照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完成了这个动作后,她正前方的地板开始悄悄下陷,露出了一个地道的形状。
由于制作者的匠心独具,这个约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地道出口很难被人发现。
从地道里,冒出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青年男子。
“你,你是?”
陈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小的董偃,叩见娘娘。”
自称董偃的男子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听到这个名字,陈娇觉得自己的头晕了一下,董偃不就是馆陶公主的姘头吗?
怎么在这里?
“你,你怎么?”
陈娇傻傻地发问。
“小的是奉大长公主的命令来的,这是她给您的信。”
董偃乖巧地呈上书信。
这时候,纸张刚刚发明,还十分粗糙,通用的书写工具是竹简,富贵人家也会使用丝绸。
董偃呈上的就是上等的白绸。
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陈娇发现自己自发地就看懂了这个时代的文字,虽然按道理来说,这个时代的汉隶和小篆都不是她可以轻易看懂的,只见丝绸上写着:“阿娇吾儿,为娘闻你退居长门宫,身旁得力之人尽斩于街市,忧心不己。
惜此危急之时,汝父亦患病,又少一助力。
我儿须知后宫之中,帝王宠幸最是无常,以你身份之贵,亦不能幸免。
况我儿多年来,未曾孕育一子,而未央宫中之人己然三女在膝,此儿之大患也。
然今上得位为娘出力甚多,且太皇太后临朝之时,为娘亦曾多方回护,而今上与你十年夫妻,此情绝非一时可泯。
为今之计,只能以拥立之功晓之以理,结发之谊动之以情。
则我儿在宫中万万不可再行那旧时娇惯脾气。
为娘以千金自西蜀才子司马相如处,求得大赋一篇,将择一适当之时献之于陛下,此或可暂挽其心意。”
看完全文,陈娇心中不停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馆陶公主的这番苦心怕是白折腾了。
《长门赋》的作用有限得很,世人所传的以一篇长赋挽回帝王的心意,只是文人们美好的遐想罢了。
事实上,汉武帝从不曾回头过。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不知不觉吟出了辛弃疾的《摸鱼儿》中的这诗句,陈娇心中不住地冷笑。
她将书信轻轻推给董偃,看着他说,“无需费心,即使送上《长门赋》也不能改变什么的。
如果长门冷月真是他要给我的最后归宿,那么再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娘娘……”被刚才辛弃疾的词句震住的董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娇摇了摇手,制止了。
“这个地道是怎么回事啊?”
陈娇不理会他想说的话,将自己最关心的先问了出来。
“啊,这是通向宫外长水边上的一座残破道观的。”
董偃被陈娇引开了注意力,“因为当初长门宫是大长公主献给陛下的离宫,所以……”“哦,原来是这样。”
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长门宫本是馆陶公主的家产,不过如今被用来关押自己的女儿,这对馆陶公主来说,还真是讽刺啊。
“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要的答案后,陈娇就不想再和董偃虚与委蛇了。
毕竟,她不是陈皇后,很多话是越说越错。
董偃没想到冒死前来居然只得到了这么个答案,可是看陈娇的样子似乎己经不想和他说什么了。
只能叩首退去,心中盘算着回去好好和公主说一下,让公主好好写信劝劝眼前这位娘娘。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两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