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斗篷在供桌后闪了半截衣角就消失不见,她踮脚追到西偏殿时,青砖地上只剩三枚铜钱摆成的三角——正是秋月给厨房传暗号的老把戏。
"小野猫爪子磨钝了?
"墙头忽然传来松子壳落地的脆响。
缪逸倒挂在槐树枝桠间,墨色发带垂下来扫过她鼻尖,"跟着灰老鼠不如看蚂蚁搬家,城西废院今早可是搬了十七窝红头蚁。
"邹瑶拍开晃悠的发带,瞥见他皂靴底沾着朱砂色新泥:"赌坊公子改行当斥候?
""毕竟有人连马耳朵缺角都记了三日。
"缪逸翻身落地,袖中滑出半块铁牌与她手中残片严丝合缝,"卯时三刻,西角门换了三班守卫,你猜新来的护院腰带扣上刻着什么?
"两人沿着褪色的祈福幡摸到废院时,露水正顺着断瓦滴在邹瑶后颈。
缪逸突然拽着她蹲进荒草丛,腐坏的木窗缝里漏出半句淬毒的话:"......疯马不够就换毒蛇,总要让那蠢货跌进荷花池才干净。
"邹瑶指甲掐进掌心。
透过蛛网密布的窗格,邹瑾葱白指尖正点着青瓷药瓶,秋月捧着件染血的中衣——分明是父亲寿宴那日她亲手缝的竹纹常服。
"父亲最恶巫蛊之术。
"邹瑾用银簪挑开中衣夹层,露出半截扎满银针的布偶,"待瑶妹妹失足落水后,在她枕下翻出诅咒亲长的罪证,才算周全。
"缪逸忽然按住邹瑶发抖的手腕。
他指尖在积灰的窗台画了三个圈,又指了指东南方祠堂飞檐——那是每月初一族老议事的方向。
邹瑶咬破舌尖咽下怒吼,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个竹哨。
暮色初临时,祠堂铜铃响了七声。
缪逸倚在银杏树下抛接核桃,听着杂沓脚步声由远及近。
邹父官袍下摆还沾着议政殿的檀香味,族老龙头杖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
废院里的烛火就在这时晃了晃。
邹瑾惊觉窗外人影幢幢,打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洇开深色水渍。
秋月扑向暗格的手被缪逸甩出的核桃击中,那件诅咒中衣"哗啦"展开在众人眼前。
最后一缕残阳掠过邹瑾惨白的脸,她发间金步摇突然断成两截。
邹瑶看着满地狼藉的巫蛊道具,忽觉后颈被缪逸用竹哨轻轻一戳——东南墙角洞开的暗门外,新鲜车辙印正蜿蜒着伸向长街尽头的朱门府邸。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邹瑾手中的布偶滚落在青砖上。
秋月扑向暗格的动作被缪逸掷出的核桃击穿手腕,染血的中衣"哗啦"展开在众人面前,密密麻麻的银针在暮色中泛着寒光。
"瑾姐姐说荷花池水深几何?
"邹瑶踩住布偶的衣角,绣着父亲生辰八字的绸布正渗出诡异朱砂,"要不要拿这十二根桃木钉试试?
"邹瑾踉跄着撞上多宝架,瓷瓶碎屑溅上她石榴裙:"分明是你这***栽赃!
""卯时三刻西角门换班时,姐姐的翡翠耳坠可还挂在松枝上?
"缪逸忽然弯腰捡起半片碎瓷,内壁残留的褐色药汁正散发苦杏仁味,"城西药铺掌柜说,买砒霜的姑娘戴着赤金虾须镯——恰巧和秋月腕上这对一模一样。
"族老龙头杖重重杵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邹父官袍袖口剧烈颤抖,抓起布偶的手背暴起青筋:"孽障!
竟用巫蛊之术陷害亲妹!
""父亲明鉴!
"邹瑾忽然扑跪在地,金步摇穗子缠上邹瑶裙角,"定是瑶妹妹嫉恨女儿掌家,才与这浪荡子合谋......""上月廿八暴雨夜,姐姐冒雨去马厩添的草料可还湿润?
"邹瑶从袖中抖出半截缰绳,断裂处整齐的刀痕还沾着松脂,"疯马耳朵的伤口,用的是你妆匣第三层的鱼肠剪吧?
"祠堂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邹瑾瘫软在地的模样像被抽了骨,秋月额头磕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檐下麻雀。
缪逸倚着银杏树轻笑,指尖转着最后颗核桃:"朱门府邸的车辙印深三寸,看来某位大人送来的巫蛊典籍颇为厚重?
""禁足半年!
每日抄写家训百遍!
"邹父厉喝震得瓦片作响,两个粗使婆子立刻架起邹瑾,"即日起瑶儿协理中馈!
"暮色吞噬了邹瑾凄厉的哭求,她挣扎时扯断的珍珠项链噼里啪啦滚进石缝。
邹瑶望着那道踉跄远去的石榴红身影,喉间哽了数月的浊气突然化作一声轻笑。
"二小姐心细如发!
"三房婶娘帕子掩着嘴凑过来,"早看出瑾丫头眉眼带煞......"族老拐杖上的螭纹在灯笼下忽明忽暗:"明日开祠堂重排齿序。
"苍老目光扫过邹瑶发间素银簪,又落在她腰间新挂的掌事玉牌上。
缪逸忽然将核桃抛向半空。
暗红果壳裂开的脆响惊动回廊雀鸟,他背光的身影笼住邹瑶半边肩膀:"小野猫该换钢爪了。
"庆云堂灯火通明时,邹瑶独坐在后园石凳上。
掌心玉牌被体温焐得温热,远处传来丫鬟们刻意抬高的夸赞。
她捻起块核桃酥正要咬,忽见东南角闪过半截灰斗篷——正是晨间城隍庙见过的样式。
"看够了戏就出来。
"她突然将核桃酥砸向梅树。
缪逸翻过墙头,皂靴碾碎满地落花:"邹尚书方才去了祠堂暗室。
"夜风卷起邹瑶臂间披帛,掌事玉牌磕在石桌上发出清响。
她望着父亲消失在回廊尽头的官服下摆,那布料上沾着的朱砂色新泥,与晨间废院窗下的痕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