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霉斑与豆香
潮湿的霉味裹着柴烟往鼻腔里钻,他睁眼看见漏风的茅草屋顶,三指宽的裂缝外悬着轮青灰色的月亮。
身下的土炕硌得脊背生疼,左腕传来***辣的刺痛——这不是农科院育种基地的宿舍。
"三郎醒了?
"陶罐磕在石板上的脆响里,枯瘦妇人用豁口木勺搅着黑乎乎的糊状物,"趁热喝些榆皮粥。
"纷乱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大明朝永乐七年,北首隶顺天府下河村,同名同姓的十五岁少年昨夜被堂兄推下河堤。
最后定格的是大伯李守财油光发亮的脑门:"你们二房欠的二十两印子钱,就拿三亩水田抵债!
""娘,田契..."李大兴猛地撑起身,土墙裂缝里塞着的油纸包还在。
院门突然被踹开,晨雾里晃进三个黑影。
李守财的烟袋锅子首接戳到妇人鼻尖:"弟妹倒是心宽,还有钱买榆皮面?
明日交不出债,就拿你家三丫头抵给王员外当使唤丫头!
"五岁的小妹缩在墙角发抖,怀里的破布娃娃掉进火塘。
李大兴盯着烟袋锅上镶的铜钱纹——这是前日刚当了的祖传银镯熔的——前世在扶贫办见过的嘴脸与眼前重叠,农学博士的理智轰然炸裂。
"大伯莫急。
"他按住母亲颤抖的肩膀,"三天,二十两。
"堂兄李铁柱的笑声惊飞了檐下麻雀:"读书读傻了?
你们全家卖了都不值五两!
""若我做到了..."李大兴抓起火钳在泥地上画了道线,"烦请大伯把私吞的抚恤银吐出来。
"他指尖点着李守财腰间新换的牛皮钱袋,"万历通宝的铜绿,和兵部发的阵亡抚恤钱串子,味道不一样吧?
"李守财的胖脸涨成猪肝色,烟袋锅子带风砸来。
李大兴偏头躲过,火钳尖精准挑开钱袋系绳,三枚带血槽的永乐通宝滚落在地——这正是父亲战死后莫名消失的抚恤银。
"三日后午时,村口老槐树。
"李守财踹翻粥罐落荒而逃,野菜糊顺着裂缝渗进泥地。
李大兴蹲身捡起沾土的铜钱,舌尖尝到铁锈味。
昨夜原身在河滩发现的野生大豆闪过脑海,他摸出枕下藏着的一把豆荚——这是他在实验室培育过的原始种。
"娘,咱家有石磨吗?
"次日寅时,灶房亮起微光。
泡发的黄豆在石磨里碾成雪白浆液,李大兴用细麻布滤出豆渣。
小妹踮脚往陶釜里添柴,火光照亮墙角的霉斑——那其实是天然的毛霉菌种。
"三哥,豆腥味..."小妹咽着口水看浮沫在釜中翻涌。
李大兴用长竹筷挑起第一层豆膜时,晨雾里传来张婶的咳嗽声。
这个总被李大牛骂作"绝户"的寡妇,正将两个杂面馍塞进他家篱笆缝。
"大兴,带着路上吃。
"她裹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今早看见李铁柱往王员外庄上去了。
"日头攀上柳梢时,李大兴背着竹篓出现在渡口。
货郎老陈的独轮车上堆着褪色的绢花,鼻尖突然抽动:"小郎君篓里莫不是...素火腿?
""这叫腐竹。
"李大兴掀开湿布,金黄的豆制品在晨光里泛着油光,"用祖传秘法制的,清水泡发后比肉还鲜。
"当第一缕豆香飘进醉仙楼后厨时,李大兴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抛物线。
他盯着檐下晃动的风铃,计算着这个时代空气湿度对晾晒工艺的影响,耳边忽听得银铃轻响。
"小哥这腐竹,奴家全要了。
"鹅黄襦裙扫过青石板,少女腕间的翡翠镯子映着晨光,"奴家姓沈,在镇上开着药铺。
这五百文是定金,明日再送三十斤来。
"戌时的油灯下,三枚铜钱在炕沿排开。
李大兴用炭笔在墙上列着算式:三十斤腐竹需大豆六十斤,市价九十文。
但河滩那片无主荒地...他摩挲着掌心的血泡,白日开荒时李大牛故意纵牛踩塌的田埂还在脑中。
"三郎快看!
"母亲突然指着陶瓮惊呼。
浸泡的腐竹正在涨发,清水里舒展的豆膜宛如白玉,小妹的手指在瓮沿蜷了又蜷。
院外传来夜枭啼叫,李大兴将田契塞回墙缝。
黑暗中有火把明灭,他握紧白日从货郎那换来的柴刀——李铁柱带着王员外家的打手,该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