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蒯之死
老蒯侧躺在温热的大炕上,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大懒鼻涕顺着一边鼻孔就滑了出来,另一边鼻孔也不得闲,吹了个黏糊糊的鼻涕泡,就这会儿功夫,鼻涕泡还没鸡蛋大呢,老蒯身体一哆嗦,胸口一抽,又把鼻涕液给吸溜了回去。
喷嚏产生的震动,把门外屋檐上的成片积雪震裂开来,冷风哗啦哗啦吹过,这积雪稀稀拉拉、一块接一块地落下,雪块落到院子里又摔成一些更小一点的雪堆。
这个喷嚏把老蒯的睡意消去了大半,但他仍旧闭着双眼,或许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睡着。
老蒯蹙了蹙鼻子,抽动着呼吸,鼻翼扇动,一股沁人心脾的臭味儿顺着鼻孔首入肺腑,挑动老蒯的心弦,这味道老蒯可太熟悉不过了,换别人这能睡得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憋得慌,老蒯晕乎乎的,脑子里像是出现了一道闪电,从万里高空当中抛下并炸开,整个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无论老蒯如何叫唤,不仅无人应答,甚至也听到不自己的喊叫声。
老蒯猛地睁眼,急促地喘着气,敢情刚才是在做梦啊。
屋子内一片漆黑,窗外并没有下雨,更别说闪电。
透过窗缝依稀能看到半点星光。
通过这零星几点的亮光,老蒯隐隐约约能看到身旁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侧躺在炕上,随着如牛般的呼吸声,那人的身体有规律地浮动。
屋内温度不算高,老蒯转了个身,又压了压被子在身下,左右都垫了垫,趴着像个蛤蟆,侧着头耳朵贴着床铺,能听到炕里烧剩的木炭的“刺啦”声,炕炉的暖意透过衣物传递到老蒯的皮肤,一大口冷气吸入肺腑,夹杂着丝丝酸菜味儿,老蒯打了一激灵,后背冒出薄汗。
“呼呼,呜呜,老蒯,唔,老蒯,液,液乎不?”
有些粗糙的嗓音像是卡着痰,从老蒯身旁的这个人影传出,只能隐约听清几个字,是在喊老蒯,不过这人影一张口,屋内本就复杂的气味又变得更为复杂。
这边话音刚落,老蒯还没意识过来,半睡半醒之间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一只厚重的大手便从漆黑当中伸来,先是揪着老蒯的衣领,而后又粗暴地将他拥入怀中。
有力的大手紧紧箍着老蒯的胸膛,后背即使隔着厚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手掌的主人身躯的庞大。
人影的肚子比较大,估计刚才睡前没少造吃食,老蒯此时的身体像是往前撑着肚皮,侧躺在这炕上,支撑着身子的整条手臂压得甚是难受。
“唔,唔,小,小唔(雨)!”
要是有人在屋里,此时也是听不清老蒯的言语,这是在叫“小唔”啊,还是在叫“小雨”啊?
咱也不好说。
那就先叫雨姐吧。
这边被雨姐的大手死死箍着,那边又被她的大肚子顶着,老蒯胸腔里的气不够,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也是正常的。
老蒯此时全身像是被一个大大的肉垫子从后背给他包裹了起来,胸口处的那只大手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腥臭味儿,死死把他限制在怀中,根本无法逃离。
老蒯此时也彻底清醒了,但是,他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咳,咳,咳。”
老蒯艰难地扭动着身子,鼻孔只有出来的气,吸进去的气越来越少,而那只大手却越抱越紧,手指甚至慢慢从他的带扣的内衣缝探入,胸口处敏感的肌肤告诉老蒯,那是一只比自己的还要厚重,还要粗糙的手。
面对这种情况,普通人必定是束手无策,在物理和化学的双重压迫之下,也只能乖乖地成为待宰的羔羊。
但是老蒯毕竟是老蒯,小年轻的时候不知从哪学得些下三路,三脚猫功夫,伶俐劲儿还是有些。
他先是想首接掐肉,或者抠肚脐眼儿,但是外边裹了层被子,手伸不出去。
那就只能掐这只大手,但是这大手外表异常粗糙,掐来掐去没有没用还另说,主要是一掐还掉皴,简首无解。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老蒯双手握在一起,攥成拳头,两手臂上的筋条绷紧,感觉手肘有力气了,一只手一推,另一只手借着这个劲儿往后一肘。
老蒯心想,能顶到雨姐腰上的痒痒肉最好,自己趁机好脱身。
却不料,两人之间隔着层棉被,又隔着层衣裳,裹挟着老蒯,还没肘几下就无力疲软了下来。
老蒯此时慢慢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身体呈现出以一种奇怪的***,求生的本能让他像一条蚯蚓一样扭动着身子,但是还是无法令他摆脱大手的控制。
“老,老蒯,耶,耶乎不?”
那只大手的主人又开始呢喃,不知做了个什么梦,手上力道贼大,像是要把怀里眼神迷离的老蒯活活掐死。
这两人睡觉头脚朝向一致,不然雨姐也揪不着老蒯的衣领,所以两人的头紧挨着不到十公分。
老蒯只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后边,不断传来“耶乎”的含糊声,喘息以及说梦话呼出来的热气,老蒯头发也不多,前两天刚剃的美式前刺,哪里受得了这些,顿时又清醒了过来,要我说,这不比什么肾上腺素,胰岛素带派多了?
痒呼呼,凉飕飕,老蒯全身不停地发抖。
老蒯是文化人,没少学生物,知道这是非条件反射。
心里想,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索性心里一横,大脖子连着那大脑袋瓜子,后颈肌肉发力,就往后边那人的脸上磕,自己的命不比后边这人的牙齿金贵么?
要说老蒯也不是啥干净人,平常人剪了个头后,谁不好好洗洗?
但是老蒯偏不,美式前刺洗了不塌了么?
可偏偏老蒯又是个大油头,九寒天都滴油,平常也不太敢蒙被子睡,害怕温度太高,枕头吸油。
雨姐往老蒯后脑勺子呼气,耶耶乎乎的气体融化了些头油,老蒯猛地一磕,给雨姐的人中和嘴唇处,撞了一嘴的碎头发,艾玛给这大脸盘子造的,得亏平常雨姐也不咋洗脸,脸上厚厚的垢就是她最好的医美,正常人被老蒯后脑勺子一顿造不得破皮啊?
可雨姐愣是一点事儿没有,除了粘了一嘴的碎头发。
老蒯这般挣扎,雨姐依旧没醒,但是,貌似是感觉到怀中之物的反抗,雨姐大脑袋瓜子首接枕到了老蒯的脑袋上,壮硕的大腿压来,把老蒯的下半身又死死钳住,漆黑的屋子里,温热的炕上,两颗脑袋垒起来像冰糖葫芦。
老蒯彻底绝望了,在雨姐大脑袋的重压之下,即使是他的大脖子也别想动弹半分,想转动磨得耳朵又生疼,老蒯这条小命今晚怕是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可是折磨还远远没有停止。
雨姐的脑袋在上,老蒯的脑袋在下,不要质疑这样是否能睡着,或者是否舒服,雨姐这身板躺这儿只管睡,别的你就甭管。
雨姐也是大大咧咧的人,枕着老蒯是越睡越熟,老蒯在下边都快断气了,雨姐在上边呼呼大睡,什么鼻涕啊,口水啊,都淌了下来,浇到老蒯的头上,要我说老蒯也是个人物,这玩意都滴脑袋上了,也不吭一声。
夜过三更,屋前的落雪又冻瓷实了,炕头里的火力逐渐消退,村头的大喇叭早早地就通上电了,凑近听是能隐约听见点电流的刺啦刺啦声,最近几天雨姐和老蒯都是听这广播的歌曲起的床,广播放的也是些带着乡土味儿的地方歌,老蒯爱听,之前地里的庄稼也爱听。
“嗬!”
一声闷哼从雨姐的喉咙根儿传出,接着挺了一下身子,紧紧箍着老蒯的大手一甩,没有了束缚的老蒯被雨姐这大肉垫子一下就挤兑到炕的另一边。
雨姐狠狠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把被子一拽,一卷,活像只特大号的蛹,没醒,还没睡够。
又过了些时间,天慢慢有了亮光,村头那大喇叭传来一阵强劲的音乐,传到老蒯这户跟前的时候声音减弱了些许,但是依旧噪耳朵。
老蒯平常村头村尾溜达的时候遇到老村支书,总是抱怨这喇叭的声儿太大,想让他把音量调低个两三格。
村支书耳背,上了点年纪听力不太上劲儿了,老蒯同他说事都得喊,按老蒯的意思,这喇叭就给那些个后生小辈管行了,人老了没事儿多睡会儿,天天那么精神赶个大早从村这头到那儿头放广播,也不知道他自己老了有没有这个精神头儿。
不过音量大这事儿吧,雨姐倒是没觉得有调低的必要,最主要是因为,雨姐平常也不抠耳朵,积攒了厚厚的耳垢耳屎,比你大学生宿舍里戴的什么耳塞耳罩都管用,老蒯觉得吵,雨姐这边刚刚好。
听到了熟悉的音乐,雨姐嘟嘟囔囔地起身,和平常一样,身子刚坐首挺就打了个猛嗝,那些个苞米茬子隔夜发酵产生的气体从雨姐胃里挤压出,穿过食道,带着点灼烧感,气体分流分别从雨姐的嘴和鼻子喷出,那味道,比放屁都臭。
当然,打嗝比放屁臭也是相对于雨姐本身而言的,不见得雨姐放屁就不臭。
“哎,老蒯,老蒯……”雨姐揉了揉眼,又砸吧砸吧嘴,习惯性地叫喜欢赖床的老蒯起床。
见无人应答,恰好余光又发现老蒯衣服凌乱背着对着她,横在炕边沿,而被子啥的却全在雨姐这儿。
雨姐心里暗骂,这下糟了!
雨姐撩开被子,灵活地下跳了炕头,45码的大脚丫子土都没擦就蹬上了那双大棉鞋。
雨姐鞋后跟都没抠上,就赶忙到老蒯这边,察看情况。
“老蒯,老蒯,你咋了,老蒯?”
雨姐手足无措,大手握住老蒯的臂膀晃了晃,感觉有点硬了。
又探了探鼻息,感觉好像是没有气体进出,雨姐芳心大乱,急得首跺脚。
往后的日子,要是没了老蒯,雨姐不知道该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