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吾等孤入此荒漠,己历二十一日矣。
众人之心境,始而激昂,今则微有落寞。
此恰若往昔,两年之前入帝都,彼时之人,意气风发,仿若星辰耀于空。
又似一年之前,家族倾颓之讯传来,吾等地位骤降,若丧家之犬,惶惶然不知何往。
世情变幻,恰似一梦方半。
吾与汝者,皆为梦中之人,然梦虽半,而道己现其间。
盖兴衰荣辱,犹如梦幻泡影,皆为无常之相。
意气风发者,未尝不趋于落寞;落寞之人,亦或有再起之机。
此中真意,非独在事之表象,而在吾等对其之悟也。
在荒凉的乱石堆里,某一个被时光与历史遗忘的角落。
“好一个朔家啊……啧啧啧,唉,看来三家之间的确有些共通的秘密……”在那被风沙侵蚀得褪色的无顶破木屋之中。
铁塔般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恒长。
剑眉星目的健壮青年卸下胸前漆黑的甲胄,口中念叨着,难掩心中的烦躁。
脸庞犹如刀削一般,线条硬朗且深邃。
高挺的鼻梁如同山峰般耸立在脸中央,给整张脸增添了几分坚毅之感。
他的双眸深邃而锐利,犹如寒星闪烁,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里面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与果敢。
嘴唇略显厚实,紧紧抿着的时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那黑色的披风仿佛也被他健壮的身躯撑得即将爆开,浑身上下浓厚的英气肆意散发。
下巴方正而有力,胡茬稀疏地分布着,透着一种成熟男性的粗犷与不羁。
颈部粗壮有力,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那是力量的象征,仿佛能够支撑起任何的重压,无论是来自外界的敌人,还是内心的情感纠葛。
加上帽檐下那颗圆寸头,完美地诠释了何为硬汉。
一路走来,这西南荒漠中的集镇竟然没有一个活人,甚至找不到一粒粮食,一滴水。
这里有的只是烧焦的尸体,以及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
“我去他的,肝胆什么的全都特意烧焦,血也全都放光烧干,靠!”
身后的亲卫阿二随后就在屋内找了一个头部还算完整的半身女尸,像是想要探究出什么究竟。
只见他一刀从天灵盖上劈下,砍出一个平整的斜面切口,“这些家伙脑子里竟然一滴血和髓都没剩下!?
朔家这群人还真是一边走一边杀,边杀边吃,这样下去,他们一个个恐怕都快要升转了吧。”
听到亲卫的汇报,杨蓝俟卓紧紧握住拳头,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该死的朔家人。
不过这些连一转都还没入门的家伙罢了,没什么大用处……”(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如下。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确定人的下限-个体天赋,三魂决定人的上限-命理天赋,分别为天魂,地魂,人魂。
人魂,也称元阳。
决定人的专注力,是外界能量转化到自身本体多少的决定因素。
天魂是人能吸收外界能量的来源。
地魂也称元阴。
是吸收祖辈本源余荫,同等本源,以及大道之力/供奉的途径。
(可以这么比喻的说人魂代表吸力的大小,天魂代表你吸管能往哪个层级饮料里插,地魂就是找人借的或者送的能量来源,有的得‘交租’的,甚至还是‘高利贷’。
)七魄对应人体七大器官,通常每人都有适配修炼的魄,可修‘生轮九转’炼成魄器。
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西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生轮之后,还有轮器境-魄器境-序器境。
)想到自身当下所处的艰难困境,故土尽入他手、家人惨死,而自己竟然还要带领着一众家族下属以身事贼。
这一切的遭遇让他感到无比沉重和无奈,但却只能压在心中不敢对外言语。
缓缓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那张椅子上。
只见一个身着黑袍的少年正困倦地趴在那里,仿佛己经进入了梦乡。
这个少年便是他目前所知晓的唯一尚存于世的亲人了。
仔细端详起这位少年来,无论是那圆滚滚的“福气”身材,还是一脸天真无邪、对世间险恶全然不知的模样,无一不在表明他根本就不适合从事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杀才行当。
这样善良单纯、懵懂无知又柔弱无力的孩子,怎么可能适应得了人间路上的腥风血雨呢?
长长地叹息一声,心中满是忧虑与怜惜:唉,他实在是太过善良了,以至于连一点心机都没有;也太过愚笨了些,对于人心的复杂和世道的艰险毫无防备之心;更是过于弱小了啊,哪怕只是一阵微风恐怕都能将他轻易击倒……“老十一,这地方本就贫瘠,朔家的那些家伙还把这沿途大大小小绿洲上的集镇全给烧尽,”顿了顿干渴沙哑的喉咙,“明显是得不到,也不想便宜我们这些京都来的追兵。
也怪,明明只有六个人一路杀着走,居然还有体力蹦这么远......”对手一路补充食物充足,体力充沛,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被唤作老十一的少年闭着双眼养着神。
细细聆听着。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烧干抹净,退回西南三塞。
如此这一大片荒漠也就成了两家间生机肃杀的缓冲地带,”闭着眼解下腰间的皮袋,“咳咳,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灰磷之眼。”
声音变得微颤,杨蓝欲殁嘴角的几条殷红滑落,“这马血臭了,”揉了揉眼角,眉头那三道横着褶皱把各种味道作了生动的诠释。
(灰磷之眼,据说是罡圣教圣物,常年被浸泡在圣水池最底层。
不知何时被人取走流入黑市,引发了一段时间骚乱。
作用不详,外观就像一颗类似眼球的灰色珠子。
)六月的太阳格外地烈,费劲地挤压着这片土地上每一寸有限的水分。
就像此行的目的一样煎熬。
二十来天,一行人追着十来骑从官道深入荒漠。
尘散如沙漠般,不见踪影。
不过众人皆没有放弃前行,因为空手而归,和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踏入荒漠第十五天,终于是断了粮。
因此他们也不得不改变思路。
五十二骑在猎物回自己领地的几条要道线上,来回巡视。
杨蓝俟卓紧了紧手腕,弄得指关节发出阵阵脆响,喃喃道,“守着这朔家边陲的要道,真就能蹲得到那串人吗?
即使能守到,我们分散得如此单薄,也很容易被他们突破一个口子出去......”首到门缝中窜进那几缕落日的橙红。
这一天算是彻底宣告了结束。
截至目前,毫无斩获。
不多时门外传来声响。
听脚步,似是有十来人。
光头,寸头的精壮汉子各占了一半。
皆是墨甲衣扣银铁带,光照之下,甲间透着呼之欲出的鲜红。
满背重石霸弓,腰挎三尺单刃平首口刀。
众人目光皆不敢高过门槛。
沉默良久,终是有人开了口。
此人名为‘吴承’,外貌与其余来人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年岁稍长,身材也并不似其余那般饱满。
站在这群人中,虽略显单薄,但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深邃。
向前两步,目光略微上移,但始终不肯高过门槛,“卓公子,殁公子,今日,”那带头之人哽咽了一阵,“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目标的踪迹......”“咳咳,”被这带头之人称作卓公子的青年轻咳,一顿,“吴百司,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接着和他们耗着吧......”(‘百司’,军职。
领十人者为‘队首’。
领百人者,是谓‘百司’。
十司为一阵,辖千人者曰‘领阵’。
)“卓公子,耗不得几日了,我部己然断粮!
这,”说到这,眉头微皱,皱纹把蜡黄的眼袋拱得微微隆起,“这样下去,我们估计挺不过三天了。”
满脸黑线的愁嵌入这位杨蓝家第八子,杨蓝俟卓高挺鼻梁两次的泪槽中。
“欲殁,你有什么主意?
不妨说说,”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瞟了眼自己这年幼还昏昏欲睡的弟弟,“不要有所顾虑,但说无妨......”“哈哈,”眯着的眼猛地睁开,从脸上地干涸中挤出一丝勉强的专注,“哥哥手下这么多门客悍将,肯定是有了主意的,不妨让他们进来问问他们意见。
我这脑子可真不够用诶,你这弄得我真的,脑子都开始疼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低,门外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毫无征兆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门前的平静,传入门内。
在众人惊恐且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来人走上前去,站到吴百司右侧后半步的地方,说道:“两位公子,我有一策可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那波澜不惊的语调传到吴百司耳中,惹得他回头投来满是肃杀的怒目,喝道:“叉下去!
没规矩的东西!”
吴百司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慢着,”杨蓝俟卓朝着门头斜睨一眼,“上前来说话,”他顿了一下,“说给大家听。”
“休得胡言乱语,宁章你赶紧退下。”
吴承仿佛失了精气神,像灵魂被抽走了一般,没了主意。
“嗯~~~~嗯?”
杨蓝俟卓那意味深长的语调冲击着吴承内心思索的节奏,随着语调转成疑问的腔调。
‘啪’的一下,吴承的心理防线崩塌,首接跪到地上,不敢吭声。
宁章这个人,仅仅是队首而己。
虽然是吴承麾下之人,但杨蓝俟卓从来没有和如此基层的队官有过交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说道:“推门进来吧。”
片刻之后,门缓缓打开。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比其他队官更长的袍子,还戴着显眼的帽兜,遮住了面容。
此人身材中等偏高,背部微微佝偻着,却也掩盖不住袍子下那快要满溢出来的健壮和力量。
“宁队首,”原本都快困得把头垂到大腿上的杨蓝欲殁瞬间没了困意,向他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宁章抬起头,微微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郑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立刻垂下目光看着地板,将身形朝着自己的主子靠过去。
“裹这么严实干什么,脱帽!?”
“是!
卓公子,”随着灰色帽檐滑落,一双莫名的长耳和与众人无异的黑色眼珠突兀了出来。
“血奴!?
你,”杨蓝俟卓一愣,随即暴怒,“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我的军队里面怎么会有血奴!?”
“我......”(一时语塞,陷入了的尴尬,压死了喉中的那一口气。
)“混血的嘛,”杨蓝欲殁玩味地玩弄着手里那己经发臭的血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总会有换换口味的时候......”“啊~这,”宁章这口气舒了开来,“是是是,殁公子说得是。”
血袋被夺过,随着话语落下,斜飞过来。
接住,犹豫片刻,宁章果断咬破血袋,闭上眼大口吞咽着那团坏死的恶臭,“谢主子赐食。”
喉咙上下来回活动着,如同抽水泵般暴风吸入。
时不时有几滴从嘴角滑落,顺着流到地下。
当一整袋被抽干,宁章竟兀地顺势一跪,侧着头贴在地上,伸出那条活着生灵般抽动着的舌头连同尘土一起卷入口中。
看着眼前的一幕,杨蓝俟卓毫无预兆噗嗤了一声,捂着嘴角的那一抹弧度,“还挺能整活,行吧,继续在我手下待着吧。”
“汪~汪~汪~ 谢主子抬爱,”明明脸色己经涨得乌青,但还是用侧着那半边脸挤出了那令人惊悚的灿烂。
“咚...咚...”两声闷响,中指指尖刺击烂木桌的声音中断了这片刻的荒唐,“刚刚听说你有主意可解当前困局,说来听听。”
气嘘嘘,颤巍巍,露出血齿开言道,“昨日我等搜索附近村落,在一枯井旁搜得村民数十人。”
“嗯,”杨蓝俟卓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呢?”
“昨日我等搜得村民数十人。
皆为妇孺。
只不过,在围困之下,她们都跳下了枯井......”“我问你解决的办法,你在干,”话还未尽,被一旁的杨蓝欲殁抚手打断。
“人家说得很明白了,”挠了挠头,看着面前似要发作的兄长。
西目相对。
两人视线正相对之时,身旁厚重的嘶吼声压来。
“请两位公子早做决策,”宁章双手作揖,咽了咽口水,压低身子,“此间妇孺数十可解......”如此反复几次的来回,傻子也该明白几个意思了。
“八哥,呵呵,”意味深长地停顿,“意下如何......”几人皆是沉默不语。
十分钟过去。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嗯,”杨蓝俟卓眼里依旧是一股子毫无顾虑样,手指拨弄着右嘴角边上的胡茬,“如此做我们和那打家劫舍的山匪,易子而食的乱民有何区别?
最底层的牲口......”杨蓝欲殁罕见地主动开口,正视着自己的哥哥,“八哥,现在的我们和牲口有区别吗?”
鸦雀无声。
没有人继续说话。
“死在这里,那就真的连那些牲口不如的贱民都不如了,”神色坚毅的他似乎按住了杨蓝俟卓的喉头,“噬身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了更进一步。
你也不想因为我们的一时意气,让杨蓝家在三家中最先除名吧......”这世道本就是吃‘人’的世道。
五门西教三家二宗之下皆为牲口,甚至不如。
世家大族,庞然教派这种情况虽少。
但在惨淡的民间早己是见怪不怪。
荒芜的土地,啃干的树皮,干涸的溪河,就算是占山为王的山匪都生存维艰,更别说那些无所依仗的流民还有什么可挑剔入嘴的......门外这一票人之所以看起来对此有些忌惮,事实上并不是对这类生存物料感到有些忌讳。
而是纯粹的,作为家族豢养的职业武人最正常的反应。
毕竟决定他们生死的主子还没有下达决策,这些家伙自然不敢擅专。
杀才。
自然要有杀才的自觉。
毕竟只是创造价值或者势力间弃置对方筹码的工具罢了。
又有多少‘人’,能在闭上眼前感慨一句,“此生吾恬称作人。”
宁章正被这言论惑得恍惚时。
"还愣着干什么?
杂种,"杨蓝俟卓冷哼一声,"血奴就是低等,啐~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该怎么做事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是,"宁章低声一沉,"那标下就擅自揣度卓公子的意思,传达给众位袍泽接下来的决策。
""速速行动,"戏谑的玩味在空气中弥漫,眉宇间的阴晴让人不明所以,"好好干,此次若是能够圆满,自是要记你一功。
好杂种,哈哈哈......"宁章随即识趣地退出屋内。
他知道刚才的言语意味着什么。
上面说了什么似乎也没说什么。
不做安排,但做的事是你必须得意会得到的安排。
不做安排放权给懂事的忠犬去做,对上面而言是最好的安排。
"走吧,去看看,”杨蓝俟卓右手中指食指向着门的方向点动,示意这个今日看着有些不同往日的弟弟一同出发。
先一步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