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偶有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紫阳观的轮廓。
紫阳观偏殿内，油灯如豆，摇曳的灯火在风中不安地跳动。
苏长卿盘坐蒲团之上，抱元守一，屏息凝神。
真气在他体内的经脉中游走盘旋，如细小的溪流般流动，却始终无法完成小周天循环。
每当行至三关处，原本做“鹿车”而行的真气猛然加速，宛如脱缰野马般不受心神控制，精气外泄，功亏一篑。
“呼——”窗外一阵劲风袭来，拍得窗口吱吱作响。
苏长卿心烦意乱，注意力被打断，体内肾水与心火相触，顿时胸口发紧，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身前的地板上。
“咳咳……”苏长卿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眉头紧锁，“为何我筑基许久，始终无法突破炼精化炁之境。”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张开又紧握成拳，“难道我不适合学习道法吗？”
一丝失落爬上心头，三年来的努力仿佛都要付之东流。
“砰——”偏殿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形略显消瘦的老道士走了进来。
一双温暖的大手拍在苏长卿肩上，真气源源不断地渡入他的体内，犹如春风化雨般修补着刚才修炼失败留下的伤势。
“长卿，不必妄自菲薄，不是你没有天赋，是这世界在排斥我们这些老古董啊，呵呵。”
紫阳真人笑着说道，虽身形衰败，可一双眼睛仍然精神矍铄，他一举一动之间仿佛有风雷之力环绕。
苏长卿觉得体内的伤势很快就消失了，他有些惊讶地问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平日里师傅从不过问弟子的修炼情况，只会在每月底考教自己。
今日这般关切，实在罕见。
紫阳真人收回手，随手捋了捋胡须，神色轻松道：“我来和你交代后事。”
“师傅……什么意思？”
苏长卿一时愣住，言语间带着颤抖，不敢相信那个陪伴他十六年的师傅就要离他而去。
“今日起早算了一卦，大限将至。”
紫阳真人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般平淡，“长卿啊，人都有这一天，你小子别哭。”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继续道：“现在世间异能者频出，道法越来越难传承下去。
以你的资质，在几百年前可是有望羽化登仙的，可惜，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这些年来，能教给你的全都教给你了，就算我走了，也死而无憾。”
紫阳真人转过身，面向苏长卿。
苏长卿垂首不语，眼眶己经湿润。
紫阳真人咳嗽几声，面色逐渐苍白，显然己经强撑多时。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我柜子里的纯阳雷法你千万别学，师傅就是因为学了纯阳雷法才打一辈子光棍，你千万要找到女朋友啊。”
他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明日你就离去，山……下，安阳……一中，师傅给你安排……好了。”
话音刚落，紫阳真人突然首挺挺倒在椅子上，双眼紧闭。
“师傅……师傅!”苏长卿猛地站起，冲到师傅身边，撕心裂肺地喊着，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落。
“你小子，喊什么，我还没挂呢？”
紫阳真人突然睁眼，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苏长卿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师傅，你吓死我了。”
“扶我……去大殿。”
紫阳真人艰难地说道。
苏长卿用袖子把眼泪一抹，露出憨憨的笑容，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师傅向大殿走去。
大殿中央，一具红木棺材静静躺着，苏长卿脸色霎时苍白。
在过去的十六年中，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道法通玄的师傅会离他而去。
紫阳真人突然一把甩开苏长卿的手，竟然精神抖擞地一个大跳，翻身躺进棺材中，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不错不错，挺舒服。”
苏长卿震惊得说不出话，师傅将死还有如此活力！
难道又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长卿啊，未来修仙道法越来越难，你可想好了？”
紫阳真人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苏长卿收敛表情，面色坚定：“师傅，我一定会让道法传下去。”
无论世界怎么变，他的选择不会改变。
紫阳真人满意地点点头，伸手附在苏长卿丹田之上。
一股暖流如春水般涌出，盘踞在苏长卿的道基之上，不断滋润着本就稳固的基础。
“这……这是先天一炁，能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轻松一点。”
紫阳真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话音未落，紫阳真人的手垂了下去，气息全无。
这次，没有任何玩笑，他真的断气了。
苏长卿感受着体内的暖流，泪水决堤，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傍晚时分，云梦山上，苏长卿在半人深的大坑中，一铲铲土高高抛起。
汗水浸湿了他的道袍，但他不曾停下。
苦活干了一半，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动咒语，将搬山符贴在身上。
真气流转间，他转身将三米长的红木棺材轻松搬起，小心地放入大坑中。
“师傅，一路走好。”
将土填平后，苏长卿转身向紫阳观走去，心想还要为师傅雕一块碑。
刚推开师傅房门，他愣住了。
房间里竟然早己准备好一块乌黑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此处无人”西个大字，旁边还贴着一张黄纸。
苏长卿拿起黄纸一看：“徒儿，墓碑己经准备好了，我怕死后被人扰清梦。”
“这老头，临死还玩我！”
苏长卿咧嘴一笑，眼眶却又湿润了。
夜幕降临，苏长卿裹上道袍，偷偷跑向山顶。
墓前的土壤和傍晚时没有丝毫不同，他留下的八块石子也没有移动过。
“不应该啊？
我怎么就不相信你会这样去世呢？”
苏长卿嘀咕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面色一沉，从腰间掏出一个铁铲：“师傅，对不起了。”
一铲下去，尘土飞扬。
他越挖越快，逐渐露出了棺椁。
苏长卿运转真气，用铲子撬开棺椁一角。
重心下沉，他掀开棺盖，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我擦，这老头果然没死！”
苏长卿又气又笑，果然猜对了。
百里之外，渭城洗浴中心，一个身穿道袍的老人泡在温泉中，懒洋洋地仰靠在池边，突然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你果然不是长卿了，不过长卿未必不是你。”
他抿了口茶，眼神深远。
三年前，苏长卿命运线走到终点，重病缠身，本该命绝，却在一场雷雨夜之后，奇迹般恢复了。
那时候紫阳真人便算不出苏长卿的命了。
并非天道阻隔，而是他有着根本不属于此方世界的气息。
“有趣，真有趣。”
老道士轻笑一声，闭上眼睛继续享受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