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到家，于得就着屋外映进来的一丝光线，打开房间小小的台灯，爸妈应该都出去厂里了，今天的晚餐应该在冰箱里，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洗澡的话自己要把***洗掉，衣服放在盆里用水泡好，洗澡的水要留起来用来冲马桶，吃完饭也要把碗洗掉...于得的家里并不穷，可以说要比班里大多数人好得多，于孝国和王晓慧都是食品厂里的小头头。
于得去过一次爸妈的厂房，发现那里的装修和家里的一样，地上是发黄的瓷砖，墙上也是发黄的瓷砖，刷白的天花板上粘着节能灯，厂里的工人说这样容易打扫，就是冬天冷得像冰窖。
于得倒不觉得冷，他坐在书桌前想心事：陈岗。
老实说，这个同桌并不讨厌。
于得不得不承认，陈岗有让人开心的魔力。
上数学课的时候，陈岗总会冷不丁地耍宝，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老师跟着笑，连于得也压不住嘴角。
听陈岗说他在东北呆过，所以他有时会模仿那里的口音，于得觉得很滑稽，却又很亲切。
陈岗有时在他的旁边和同学聊天，聊东北的天有多冷，聊松花江上的冰有多厚，哈尔滨的红肠有多好吃……于得总是安静翻着语文书，偷偷听陈岗讲话，陈岗又总会忽然转头和于得说：“下次带红肠给你吃！”
于得回：“我不吃。”
陈岗不管，继续和其他同学聊天。
于得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红肠是什么味道，陈岗会骗人吗？
在陈岗之前，于得的同桌是个女生，小姑娘聪明伶俐，嘴皮子很厉害。
有一节语文课，小姑娘找于得讲话，她问于得：“你的爸爸怎么没来接过你？”
于得瞟了一眼老师，低头小声说：“他要工作，我自己也可以回家。”
小姑娘不依不饶：“我爸爸也要工作，怎么也来接我了？”
于得不知怎么回答，没有理她。
过了一会儿见于得没反应，小姑娘的气性上来了，跟于得说：“你有爸爸吗？”
于得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把小姑娘的头狠狠按在桌子上，“我有！”
老师不明所以，连忙拉开二人。
事后班主任问于得为什么欺负同学，于得不说话，无论怎么问都不说。
小姑娘的眼泪让她的家长火急火燎到达学校，似乎己经撸好了袖子。
矮矮的于得缩在墙角，面前是会说话的五指山，压得于得说不出话来，更哭不出来。
老师看着低着头的于得：“你爸爸的电话打不通，这次就算了，罚抄刚学的诗100遍，没有下次。”
于得想笑，他当时很后悔，后悔一切的发生。
可现在，于得忽然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陈岗不同，他和其他同学真的不同。
于得知道，自从和陈岗做了同桌之后，自己就像一个圆，从人群的周围被拉向人群的中心。
陈岗拽着于得，和于得讲笑话，是那种可以让于得笑的笑话。
体育课上的两人三足，于得和陈岗是最默契的搭档，同学们都说他俩是闪亮星星组合。
于得其实自己知道，他是不会发光的月球，陈岗是他遥远又临近的太阳。
于得想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他想清楚了，他还是要去和陈岗说声对不起。
毕竟，毕竟那真的太伤人了，怎么能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说罢，于得又掏出床下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外婆亲手做的一把小小的桃木剑，外婆祝愿于得可以平安，于得要把这把剑送给陈岗。
祝你平安。
2.作业写完，于得还是不饿，瓷砖的冷气让人失去食欲。
于得去客厅打开鱼缸的灯看鱼。
他蹲在鱼缸前，看着水里的小生物不可思议地开合双鳍，灵巧地晃动尾巴，曼妙地在水里舞蹈，携着音乐一般。
他猛地抓了一把鱼食放进水里，金鱼们一拥而上，于得享受地看着它们抢食的样子。
开心真好，于得心想，开心真好，我要是永远开心就好了。
凭什么鱼能永远开心？
于得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大脑被另一种思想占领、围剿，有一股寒气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不是于得自己。
像往常一样，兀得把手扎进水中，捏出一条正大快朵颐的鱼，金鱼在于得小小的手中挣扎，于得清晰地感受到鱼腮开合的幅度，忍不住捏紧，像五指山。
金鱼拼命甩动尾巴首至没有动静，像一场狂欢。
开门的声音响起。
圣洁的节能灯光几乎是在一刹那亮在于得的头顶，于得被照得眯了眯眼，以为上了天堂却却仍愣在原地，忘记手里还有一条生命。
接受谁的审判？
是王晓慧。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提前回来了。”
“要不是你啊，我现在早就升总经理了，你可得好好学习。”
“你手里握着鱼干什么，脏不脏啊？”
于得忽略前两句：“这条鱼吃多了，跳出鱼缸，我给它放回去。”
王晓慧走上前发现于得手里的鱼己经不动了，让他扔进马桶里，抽水冲掉，又说：“天天养这死鱼干嘛？
你爸有钱不知道给我买条金项链，还要我们来喂，真是没事找事。”
于得不作声，遵着她的话把鱼扔进马桶里。
小金鱼在碰到水的瞬间又活了过来，扑腾了两下又游了起来，对金鱼来说，马桶又如何，它不过换了一个生活环境，它对未来无所知，所以它依然可以快乐地游着。
于得蔑视地看着鲜活的生命，果断得按下抽水键，像上次一样，看着马桶里的小漩涡卷走金鱼去不知名的地方。
你现在不冷了吧。
于得祝金鱼未来快乐，然后洗手，背刘禹锡的诗，然后等妈妈叫他吃饭，哀艳地痛快。
他心想，他这辈子应该也是头北极熊，北极熊是最有理由杀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