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在座各位，最后停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昨晚那个麻醉科女医生。
今天她摘了手术帽，露出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发尾微微内扣，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栗色光泽。
"祁医生，这边请。
"院长助理招呼他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
祁镜走过去，发现那个"安医生"就坐在他正对面。
"各位，关于我们医院筹备小儿心脏外科中心的事宜，今天正式启动。
"院长陈明的声音洪亮有力，"这位是安云医生，麻醉科新任副主任，将负责麻醉团队的建设。
"安云站起身，微微颔首。
祁镜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约莫三十出头，五官清秀但不施粉黛，白大褂下的身材纤细，站姿却挺拔如松。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明亮而专注，看人时有种穿透力。
"外科团队由祁镜医生负责。
"陈院长继续说道，"这个项目对我们医院冲击三甲重点专科至关重要，希望两位精诚合作。
"祁镜注意到安云听到自己名字时，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会议进入正题，心外科主任开始介绍项目规划。
祁镜翻开资料，快速浏览着项目时间表。
三周后第一例手术，确实是个挑战。
"关于术前评估流程，我有个建议。
"安云的声音突然响起，"按照现有方案，麻醉评估排在术前48小时，但对于复杂先心病患儿，我建议提前至少一周。
"祁镜抬起头："这样会拖慢整个流程。
我们的评估体系己经很完善，48小时足够。
""对于普通手术或许足够。
"安云转向他，眼神平静但坚定，"但这个项目针对的是最复杂的病例。
患儿心肺功能代偿能力差，需要更全面的评估和调整。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祁镜的习惯——他主导的手术，从不容许别人指手画脚。
"安医生可能不了解我们外科的工作方式。
"祁镜嘴角微微上扬，却不是笑容，"每延迟一天手术，患者就多一天风险。
""而仓促上阵的风险更大。
"安云翻开一份文献，"《心胸外科杂志》去年发表的meta分析显示，充分的术前准备能使复杂先心病手术死亡率降低27%。
"祁镜眯起眼睛。
很少有人能在医学文献上与他较劲。
"文献数据需要结合临床实际。
"他向前倾身，"很多患儿是从外地转诊，提前一周住院会增加家属负担。
""所以我们应该优化流程，而不是牺牲安全。
"安云的声音依然平稳，但祁镜注意到她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好了好了。
"陈院长适时介入，"两位都很有道理。
安医生，请你拟一份详细的麻醉评估方案；祁医生，你也考虑下如何优化术前准备。
我们下次会议再讨论。
"会议结束后，祁镜故意放慢脚步。
他想看看这个安云究竟什么来头，竟敢在众人面前反驳他。
走廊拐角处，他听到两个护士的窃窃私语。
"听说新来的安副主任是安教授的女儿？
就是医科大学的那个安教授。
""难怪啊，三十出头就当上副主任。
咱们医院麻醉科主任快退休了，这是来镀金的吧？
""嘘，小声点..."祁镜皱了皱眉。
他向来讨厌这种裙带关系。
昨晚对安云的那点欣赏顿时打了折扣。
经过麻醉科办公室时，透过半开的门缝，祁镜看到安云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右手快速记着笔记，左手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头发。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他正要走开，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安云穿着印有"MSF"字样的T恤，站在一群非洲孩子中间，背景是一顶医疗帐篷。
无国界医生？
这倒是出乎意料。
"祁医生？
"祁镜回过神来，发现安云己经站在门口，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有事吗？
"她问。
"关于刚才的讨论，"祁镜迅速调整状态，"我只是想说明，我的建议是基于多年临床经验。
"安云点点头："我理解。
我的建议也是。
"她顿了顿，"不如这样，我们各自准备方案，然后找时间讨论？
毕竟目标是一致的——患者安全。
"祁镜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和解。
他微微颔首："可以。
下周我有空。
""那周五下午吧，我查过你的手术安排，那天只有上午一台腹腔镜。
"安云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调查过他的日程有些冒失，补充道，"院长希望我们尽快推进项目。
"祁镜嘴角抽动了一下："看来你很擅长提前准备。
""职业习惯。
"安云首视他的眼睛，"麻醉医生必须预见所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移开目光。
"祁医生！
"护士长的喊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急诊科刚收了个复杂先心病患儿，主任让你去看看。
""马上到。
"祁镜应道，转向安云，"一起去吗？
可能是我们项目的第一个病例。
"安云己经拿起了听诊器："当然。
"儿科病房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嘴唇呈现不健康的青紫色。
他的母亲站在床边，眼眶通红。
"小迪，五岁，法洛西联症合并肺动脉闭锁，曾在儿童医院做过姑息手术，最近氧饱和度持续下降。
"住院医汇报道。
祁镜仔细查看患儿的心超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需要尽快手术。
"他低声说，"但风险很高。
"安云己经走到床边，轻声与小迪交谈着。
令祁镜惊讶的是，刚才会议上那个强硬的女医生此刻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小迪，这个听诊器很特别哦，是企鹅形状的。
想听听自己的心跳吗？
"她将听诊器放在男孩胸前，"听到了吗？
咚咚咚，像小鼓一样。
"男孩虚弱地笑了。
安云帮他调整了鼻导管氧流量，动作熟练而轻柔。
祁镜注意到小迪母亲站在角落，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右臂上有一处淤青，被长袖遮掩了大半。
"李女士，我们需要详细讨论小迪的治疗方案。
"祁镜说，"可以去会议室吗？
"女人瑟缩了一下："就、就在这里说吧。
"安云敏锐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祁镜说："我先带小迪去做个血气分析，你们慢慢谈。
"她熟练地将男孩抱到轮椅上，推着他离开了病房。
祁镜注意到她抱孩子的手法非常专业，显然是经常与儿科患者打交道。
二十分钟后，当祁镜结束与家属的谈话走出病房时，看到安云正在护士站写记录。
"小迪的情况比报告显示的更糟。
"她头也不抬地说，"他的肺动脉发育太差，常规手术方案行不通。
"祁镜点点头："需要分期手术，先解决肺动脉问题。
但家属很犹豫，似乎有经济困难。
"安云终于抬起头："不仅如此。
我刚才注意到他母亲手臂有伤，交谈后发现她长期遭受家暴。
丈夫不同意手术，她是偷偷带孩子来的。
"祁镜愣住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己经联系了医院的社工。
"安云继续说，"他们会协助处理家暴问题。
至于手术费用，我查过可以申请儿童医疗救助基金。
"祁镜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第一次感到些许钦佩。
她不仅看到了疾病，还看到了疾病背后的人。
"所以，这个病例你建议怎么做？
"他问，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
安云合上病历："先稳定心肺功能，同时解决家属问题。
手术可以推迟一到两周。
"祁镜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这次我不得不赞同你的拖延战术了。
"安云也笑了，这是祁镜第一次看到她真心实意的笑容，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整个人像被点亮了一样。
"偶尔承认别人正确对你来说很难吗，祁医生？
"她半开玩笑地说。
"极其困难。
"祁镜故作严肃地回答，"所以珍惜这一刻吧。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谁也没提刚才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电梯门关闭前，祁镜突然说："周五下午三点，我的办公室。
别忘了带上你那套能降低27%死亡率的方案。
"安云眨了眨眼："放心，我会准备充分，让这次合作不至于太冒险。
"电梯门关上，祁镜站在原地，第一次对一个即将到来的工作会议产生了莫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