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看到他的身上开出一枝黄花来，那是深海中的一抹亮色，

他的灵魂从未离开过大海。1没人见过地狱阎君的真面目，直到四大鬼王联手发动叛乱。

那场叛乱令整个地府震颤，很久很久以后，大鬼小鬼们谈论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作为地府的最高领袖阎君，其实我对这次变故早有察觉。叛乱由四大鬼王之首离魅挑起，

至于叛乱的原因，众鬼只道是鬼王觊觎阎罗神位，而其中真正的缘由，只有我和红鲤鱼知道。

这场叛乱，因情而生，无关权位。2离魅做鬼之前是个征战疆场的将军，他为君王开疆拓土，

平定天下，挣得一身功名。可狼烟渐渐散去时，君王却一病不起，

一道敕令命离魅前去寻找治病之法。离魅不知君王生了什么病，却甘心解了银甲，断了长戟，

远赴蛮荒山水，孤身踏上寻药之途。当他走到了海陆的边界北海时，却遭到了杀手屠戮。

当时我站在水里，目睹着这场杀戮，和红鲤鱼打赌，我猜离魅必定会化为怨鬼，

可红鲤鱼摇头。“这幅痴样子，怕是做鬼都不知道那昏君骗了他。”红鲤鱼说得没错，

良将从来都难免兔死狗烹的结局，只是世人愚钝，参不透其中的诀窍，前有武穆岳王，

后有无数来者，一个忠字，不知道困死多少人。他周身没有丝毫怨气，

和普通的魂魄没有区别。我打赌输了，

眼看着红鲤鱼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用他的死鱼眼抛了个僵硬的媚眼儿，然后摇身一变，

成了黑无常的模样，但很快又摇身变成了白无常的模样，露着鬼气森森的牙口：“错了，

这是个好人，该小白去接他。”他的尸身沉入深海，灵魂被引入地府，

却拒绝饮下忘川水入轮回，执意要在地府中做小鬼。“你想好了，要在地府做鬼，

就生生世世无***回。”离魅平静地点头，坚定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但我还是又问了一句，

“凭你的功德，下辈子会是一段圆满的故事。”他还是拒绝，我便由了他。

暴虐狡猾的君王被我判了世世轮回为牛，终日辛勤劳作却在生命流逝到尽头前被杀死，

饮血食肉，周而复始，往复循环。我知道，离魅对这样判决并不满，

他始终记着落魄时君王给他的那点温暖，他说世上的好和坏是不能相互抵扣的。

只是在我这里，万物都有秩序可循，每个生灵的功过都由既定的标尺去衡量，

人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没想到，这竟成了离魅发动叛乱的初衷。

他为了解救痛苦轮回中的君王，妄图杀死我，打破地府的秩序。这场叛乱声势浩大，

但在我面前却不堪一击。我第一次在众叛鬼面前展现真实形态，其实地府中的阎君，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只来自远古深海的鲸，远古的力量是这些小鬼无法估量的，

他们才活了多少年，见过多少次日出日落？而太阳开始发光的时候，我便存在了。

地府容不得背叛之人，我毫不留情地让这些叛鬼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三界中。

我不想承受背叛，背叛的滋味，没人敢去回味。消散前，离魅说，你没有情，

只懂得守着你制定的秩序，所以这个地方永远黑暗、冰冷，不会像人间那样有花，有草，

有阳光。可我曾经也很喜欢阳光，即使我只是一条鱼。3大海孕育万物生灵，

也以博大的胸怀拥抱所有灵魂回归，在地府出现之前，万物死亡后，

灵魂都会回到大海深处的归墟之境，无论善恶。大海是包容的，无论什么样的灵魂，

它都会一一接纳，就像一位母亲，面对自己的子孙后代，总是宽厚慈爱，不计得失。

我是北海深处的一头鲸。人们都说，海是没有尽头的，但这只是因为他们走得不够远。

我见过海的尽头，北海的尽头有个小渔村，我喜欢游到村里的浅海和傻傻的话痨红鲤鱼聊天，

看村子里冒出来的炊烟，听村民的欢声笑语，看天边的夕阳，海里没有阳光，

即使我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但也难以抑制看到夕阳时的欣喜。

谁说习惯了黑暗便难不会再对光明动心呢？村子里的人敬慕海神，敬畏大海，

对海里的生灵十分友好。有一次我贪玩，游到岸边被一阵猛烈的海风吹到海滩上，

一时间无法回到海里，临近正午，炽热的阳光晒得我头晕目眩，

隐隐传来一种濒临窒息的痛感。一个小孩发现了搁浅的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他摸着我的尾巴，惊呼道：“好漂亮的鱼儿啊！”海边生长的孩子熟知鱼儿的习性，

他很快发现了我的不适，于是蹭蹭爬到树上摘了一筐芭蕉叶，在我身上盖满了翠绿的芭蕉叶，

把一桶桶清凉的海水浇到身上，我立刻感到无比畅快。他望望天边，在我耳边道：“小鲸，

我推不动你，不要心急哦，这几天就要涨潮了。”接下来的几天，小孩每天都会去海滩看我，

他轻轻地告诉我：“小鲸，不要怕，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终于到了涨潮的时候，

一波一波海水浇打在身上，我畅快地享受着新鲜海水，游回深海前，

小孩在猛烈的海风中朝着我拼命挥手，我看了看那张在狂风中若隐若现的稚嫩脸孔，

摆动硕大的尾鳍，跃入大海。4上次搁浅遇到危险后，我在海底呆了十年。鲸的生命很长，

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须臾之间。十年后，我慢慢游向浅海，却发现越近浅海，鱼儿越来越少。

我游了很久才找到那尾喜欢聊天的红鲤鱼，它还在不知疲倦地等待着龙门的出现，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一跃成龙。我问红鲤鱼，为什么浅海的鱼儿少了许多，红鲤鱼告诉我，

近来渔民到浅海捕鱼越来越频繁，一不小心就会被装到渔船上带走，

鱼儿大多不敢在浅海活动，生怕被捉了变成渔民餐桌上的口粮。渔民捕鱼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像农夫耕田，猎户打猎一样，本无可指摘。可千百年来，渔民和鱼儿之间和平相处，

未发生过今时这般恐慌。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日，我在海里慢慢游动着看夕阳，

傻傻的红鲤鱼练习着跳跃，笨拙的动作引得人想笑。“小鲸，你看那是不是龙门？

龙门终于出现了！”红鲤鱼激动地大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远方辽阔的天边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线，非常漂亮。我紧盯着那条线，线似乎在快速滚动着，

越来越近。“我要跳龙门咯！”傻鲤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好，是海啸。

”我迅速摆动尾巴，转了个身，游回深海，红鲤鱼一愣，紧紧抓住我的尾鳍，

在浪花中上下翻飞。海啸过后，村子里又发了洪水，暴雨连日不停。

我放心不下小孩和渔村的村民，这附近没有高山大丘，暴雨一直不停，洪水不退，

那他们也无路可退，可能都会葬身水中。我游到海底的神仙洞，去找了海神爷爷，

海神爷爷很淡定。“孩子，这是自然规律，你何须担忧？世间万物都有命数，一块石头，

一片花叶都逃不过命数，顺其自然就好。你来自上古，是个成仙入道的好苗子，好好修炼，

莫被这些困扰了心神。”说完我被一眼泉水推出了洞府。我游到浅海，村民们披着雨具，

站在村里最后一栋石头房屋上，我看见了十年前救我的那个小孩，他已经长成了少年，

眉头紧蹙，眼睛盛满深深的恐惧和担忧，这样复杂的神色原本不该出现在他尚显稚嫩的脸上。

突然石屋被冲塌了，村民们瞬间都被洪水吞没，纵是大部分人都熟悉水性，但水太深，

水流太急，人们如蝼蚁一般在水中挣扎求生，却又被深深的漩涡无情吞噬。原来，

海水能孕育万物，也能带走一切。我摆动尾鳍，游到洪水中，小孩率先发现了我，

我游到他身边，他迟疑着，尔后似乎是认出了我，手脚并用爬上我的背，

贴着我的头轻轻问：“小鲸，是你么？”我摆摆尾鳍聊以回应。“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小孩呼唤村民一起爬上我的背，他们望着处于一片汪洋中的家园，抚掌叹息，

庆祝劫后余生。后来，洪水退去，村民们感念我的功德，在渔村边立了一块石碑，

上面写着“鲸生”二字。作为村里唯一的读书人，碑文是小孩亲手刻上去的。

做碑用的石头是他亲自挑选的，那日他在海边刻字，在石碑上深深纂刻下每一笔，

再用朱砂细细描摹，刻了整整一天，从日出到日暮。我躲在海面下，

和红鲤鱼一起偷偷注视着他。“小鲸，你也算有功德了。”红鲤鱼用鱼鳍支着下巴说。

我甩甩尾巴，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后来，一日我到浅海看夕阳，小孩一个人坐在岸边，

看到我的身影后，他惊喜地跳起来，朝我挥着手大喊：“小鲸，我考中进士了，

我要去京城做官啦，后会有期！”海风和浪花中，他的声音若隐若现。“红鲤鱼，你说，

什么叫考中进士？”我问。“大概就是，跳过了龙门吧。”红鲤鱼怅然若失地回答。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跳了很久，他还是没遇见龙门。但他的怅然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

很快，他笑嘻嘻地找到我：“小鲸，我前些日子幻化成人形在海上救了一个溺水的小官人，

那小官人说喜欢我，要带我去京城一起生活呢。活了几百年，我还没离开过这片海呢，

我想去看看大海外面的世界。听说京城繁华得很，有吃不完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