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叫花子,知道这是哪里吗?这可是水师管带邓大人家!他妈的,讨饭也不看看地方!还不快给老子滚!”
邱有斌一时间呆住了。从小到大他作为邱家的独子一直养尊处优备受呵护,从没人敢这么对他呵斥。但邱有斌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啊,自己现在赤身裸体满脸泥垢,乍一看上去
不像叫花子像什么?
见小仁风落泪胡管家的口气也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唉,你哭啥哭呀!这样吧,我去后厨给你拿两块米糕,你拿了就赶紧走,不然等会让老爷瞧见就完了!”
邱有斌摇了摇头,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
“我是……我是邱有斌……“
闻言胡管家的牛眼吃惊地瞪圆了!他定定地盯视着邱有斌好半天,终于轻轻道: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不一会儿,一身长袍马褂的邓贤和宝贝独女邓婉莹匆匆赶了出来。两人一人握住邱有斌的左手一人握住邱有斌的右手,很是激动;尤其是十七岁的邓婉莹,她在那里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见状邱有斌也落泪了。
还是邓贤见过世面。他低声劝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尚未过门的女婿: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赶紧进屋说!“
邱有斌被领进了一间密室。气氛紧张而诡异,密室里一直没有点灯。
邱有斌一挥手,胡管家立刻吩咐下人端上一身干净衣服和满桌热饭热菜。邱有斌也不客气,二话不说摸黑换上衣服,接着就端起饭碗来一阵狼吞虎咽。
坐在一旁的邓婉莹终于忍不住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的邓贤却默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
邱有斌可顾不了那么多,他一脸吃了七大碗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刚放下碗筷邓婉莹就一把抱住邱有斌,哽咽道:
“阿斌,我还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邱有斌凄然一笑:
“没事的,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去见阎王的!哈哈!”
邓贤的夫人邓孙氏也凄然道:“真是苍天无眼,就连邱大人这么好的人都……都惨遭横祸!”说着也落下好几滴冰清玉洁之泪。
邓贤也黯然道:
“很是抱歉,我没能帮上忙!之前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上通知了令尊大人,然而令尊大人太天真了,硬是拖着没走!今天凌晨令尊大人全家被捕,我听说后立即去衙门找提督大人说情,但提督大人说这是李中堂(李鸿章)的意思,他也没有办法!唉,都是因为令尊大人为官过于刚正,树敌太多啊!”
邱有斌木然地听着,没有说话。邓贤摇了摇头,又继续了下去:
“我这里也不安全,今天一大早就有官兵来我这里搜查你的下落,你来之前半个时辰才撤走!上面有命令:谁敢窝藏你就是与反贼同罪!这样吧,戍守北门的把总是我的老部下,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都带上,我连夜就送你出城!出城后你跑得越远越好,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改名换姓过一辈子吧!”
邱有斌闻言愣住了。看来即使是世伯邓贤这里也不是久留之所,甚至连呆一晚上都不可能了!唉,福建福州这块生我养我的热土,只怕以后是再难以相见了!
想到这里邱有斌不禁鼻头一酸。
谁料邓婉莹突然起身道:
“爹,我要和阿斌一起走!”
闻言举座皆惊。邱有斌吃惊地抬头望去,只见邓婉莹咬着薄唇,一脸的坚决。而一旁的邓夫人虽然也很惊讶,却并没有吭声。
邓贤自然是一百个不赞成。邓婉莹是他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子嗣,怎么能跟着朝廷命犯过着朝不保夕浪迹天涯的生活呢!只见他厉声喝道:
“婉莹,你要听话!你长这么大爹爹从来没有拂逆过你的意思,但这次你必须听爹爹的!有斌虽然和我们定过亲,但现在毕竟是朝廷钦犯,逮到就要杀头!你如果执意嫁给他,逮到也同样是杀头!”
谁晓得邓婉莹头一昂:
“杀头就杀头!为心爱的人去死,我心甘情愿!”
邓贤气得脸色发青,他哆嗦着举起了巴掌!然而邓婉莹却倔强地闭上眼睛,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邓贤气得大叫:
“来人!”
钱管家和几名男仆应声而出。邓贤手指着心爱的女儿哆嗦道:
“快给我把她关到他的闺阁里!你们几个给我把她看好了,一步都不能出门!”
钱管家和几个男仆面露男色,面面相觑。邓婉莹深情地看了邱有斌一眼,轻轻道了声:
“阿斌,永别了!下辈子我再嫁给你!”
说罢就扭头跑出屋去!
邓贤大惊失色,大叫一声:“不好!快拦住婉莹!”一家人、邱有斌和仆役们都赶紧追了出去!
然而为时已晚。邓婉莹已毅然决然地投到了院中的天井里!众人都是一片惊呼!
当众人七手八脚将邓婉莹打捞上来时,邓婉莹早已气绝多时了。大家都悲痛欲绝,尤其是邓夫人,更是一度晕厥了过去。
邱有斌却没有哭。他似乎已经麻木了——今天的打击不仅,接二连三而且都是毁灭性的;而邓婉莹的殉情更让自己对这片故土这个世界断了最后一点留恋!
但由于有邱有斌在,大家都不敢放声恸哭,只能默默地抽泣。最后到了子时,邓贤决定亲自送世侄邱有斌出城。邓夫人连夜给邱有斌蒸好了一大袋米糕,要他带着上路作干粮;邓贤拿出了纹银一两百给邱有斌:
“有斌,你世叔现在也只能凑齐这么多钱,你先拿着!找个偏远的乡村,造几间房,买几亩地,娶上一房老婆,隐姓埋名平平安安过一生吧!”
邱有斌木然地接过干粮袋和钱袋,深深地向两人鞠了一躬。邓夫人又拿出一把金钗递给邱有斌,哽咽道:
“这是婉莹的遗物……你收好,权当是个纪念吧!”
邱有斌双手接过,藏在了怀中。终于他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临出门时邱有斌突然双膝跪倒,他重重地亲吻了脚下的故土!紧接着他用手抠下一大把泥土,揣入了自己的怀中。面对很是吃的地世叔和世婶,邱有斌淡淡道:
“故乡的泥土我这辈子都会珍藏的!”
一行人出了门。一路无言。来到了北门口,只见灯火通明,官兵们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
所有出关、进关的人都要被严密审查;城门口贴着大幅通缉布告:悬赏纹银一千两通缉邱有斌,死、活都行,并配有自己的画像!邱有斌的心不禁“砰砰”狂跳起来,手心里冒出滴滴汗珠。还是邓贤见过世面,只见其稳步上前,拍拍一把总模样的人肩膀:
“李把总,好久不见,最近越来越威风了嘛!”
李把总回头一看是邓贤,忙满脸赔笑:
“呀,是邓大人啊!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邓贤笑笑:
“客气,客气!我这亲戚的高堂过世,他刚得到消息得连夜出城,我来送送他!”
李把总“老江湖”地把大拇哥一竖:
“难怪江湖上都说邓大人急公好义呢!在下可是真的服了!”
邓贤还是笑笑:
“过誉了,过誉了!老朽只是乐于助人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急公好义!”说着指指邱有斌:
“怎么,我这位亲戚也要审查吗?”
李把总忙道:
“邓大人哪里的话,我就是去审查天王老子也不敢去审查您的亲戚呀!”
说罢李把总一挥手,那帮杀气腾腾的兵丁立刻让开一条路。邱有斌暗暗舒了口气,心道:好险!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邱有斌走过城门洞的那一刻李把总突然厉声道:
“且慢!”